飛昇之日, 天重山上方的天空出現了七彩祥雲,空氣中的靈氣含量達到了新的高度,和外界煞氣瀰漫的景象相比, 簡直便是天壤之別。
天重山的弟子都直勾勾的望着天上的祥雲, 仙尊總算是要飛昇了, 這若放在平常, 便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可放到現在,便是禍福參半了。
好的是,飛昇之時, 靈氣會聚集在這裡,能夠一定程度上壓制住煞氣, 壞的是, 行雲飛昇之後, 天重山便又少了一位仙尊,那天重山的結界便會減弱, 早晚有一天會支撐不住。
每人心思各異。
金護看着面色平靜的遲音,低聲問道:“小姐,你就不緊張嗎?”
遲音仍舊在院子裡坐着,和平常一樣,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一般。
“緊張?”遲音低頭微微一笑, “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有什麼緊張可言。”
金護還略顯稚嫩的臉上, 露出了一絲與年紀不相符的憂傷, “可是公子要是知道了, 一定會很傷心的。”
想到祁渺,遲音心頭一緊, 有些悵然,伸手摸了摸金護的頭,“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守着他,別讓他出什麼事。”
金護眼眶一紅,眼看就要哭出來,又好像想到了什麼,連忙將淚水憋了回去,“放心吧,小姐。”
感受到了空氣中的靈度越來越高,遲音站起身來,朝着行雲的院子走了過去,“我們先過去吧。”
金護點點頭,跟在遲音身後。
院子裡已經站着不少人了,沉淵沉着臉,眼中帶着些不捨。
行雲站在院子中央,身邊的金色霧氣越來越重了,應該是飛昇在即,見到遲音,行雲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你來了。”
遲音輕輕嗯了一聲,到了這種時候,兩人之間的恩怨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祁渺因爲身上的煞氣,所以並沒有靠人羣太近,便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的角落裡。
黑白兩將並沒有跟在他的身邊,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裡,不過那兩個傢伙一天到晚便在外面跑,遲音也沒有多想。
金護走到了祁渺身邊,眼中帶着些哀傷,“公子。”
祁渺眸子裡是一片漆黑,看得金護有些疑惑,這三年不見,祁渺身上似乎變了些什麼。
“仙尊。”
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了院門口,正是許久沒有見面的成晟,身旁還站着合仲。
成晟額頭上還帶這些汗水,看樣子是急忙趕過來的。
行雲笑了笑,“還算是來得及。”
遲音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可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成晟將自己腰間的紅色葫蘆取了下來,遞給行雲,合仲也將腰間的劍取了下來。
行雲接過這兩樣東西,“多謝。”
成晟眼中帶着淚光,“仙尊,保重。”
這場景在旁人看上去,便是離別前的不捨,可在遲音看來,卻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衆人便在院子裡靜靜等候着時機的到來,遲音走到祁渺身邊,“你還好嗎?”
遲音怕祁渺身上的結界支撐不足,現在空氣中的靈氣實在是太濃厚了,若是結界出現什麼問題,祁渺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我沒事。”祁渺笑了笑。
看着遲音的側臉,祁渺突然抿了抿脣,伸手拉住遲音的手,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彷彿陽光一般,明朗清澈。
“一切都會沒事的。”
遲音一愣,祁渺手有些涼,似乎還帶這些隱忍的顫抖。
“你……”
遲音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祁渺卻突然間鬆開了手,“來了”
天上雲彩突然間散開,一抹金色的光柱直直的照了下來,正好落在了行雲的頭上,行雲的身影漸漸的在光柱中變得模糊。
衆人眼中帶着虔誠,一眨不眨的看着這一幕。
行雲漸漸隨着光柱往上飛去。
遲音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的離祁渺走遠了一些。
金護走到遲音身旁,“小姐,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遲音點了點頭,若是能夠藉助這個光柱,她便能將體內的神力注入其中,然後光柱在消失的一瞬,便會因爲承受不住神力而散開,這樣的話,神力便能夠擴散開去,天地間便能夠再次恢復平衡。
這個是遲音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金護拉住遲音的袖子,眼中帶着淚光,“小姐……”
這辦法的確會有用,可唯一的缺點便是,遲音如今神力並未恢復完全,用這個法子,便會將肉身也毀掉,最終消失的乾乾淨淨。
遲音笑了笑,擡腿正打算一鼓作氣衝入光柱
可就在此時,一個黑色的光柱卻也直直的衝了出來,帶着濃郁的煞氣,衆人都被這一幕給驚住,一時間忘了如何反應。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天重山的結界已經毀了。
煞氣源源不斷的涌了進來,紛紛凝聚在了黑色光柱之中。
原本在內院努力支撐結界的青竹狠狠吐出了一口血,眼中滿是驚恐,“糟了!”
若是在飛昇之時出現了什麼意外,那行雲……
黑色和金色兩道光柱並列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震撼,天上的祥雲似乎感受到了這濃郁的煞氣,也開始凝聚起來抵抗。
遲音環視一圈,心頭一突,扯住金護,“祁渺呢?!”
金護一愣,卻怎麼也沒有找到祁渺,也開始慌張起來。
“祁渺!”遲音顧不得其他,只想快一些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遲音看着黑色的光柱,突然間從中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想到了什麼,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不可能……”
遲音連忙朝着那光柱跑了過去,卻在那光柱旁邊見到了黑白兩將。
見到遲音,黑白兩將沒有開口。
“祁渺呢?”
遲音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卻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主子……”白將垂下眼眸,“這是他的選擇。”
黑白兩將守着一個陣法,遲音一看,竟然是一個巨大的聚煞陣。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遲音怒吼着,想要衝進去,卻被白將擋住了。
“主子……”白將聲音有些嘶啞,“別讓他的苦心……白費。”
遲音只覺得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眼中只有這一道黑色的光柱,祁渺就在裡面。
“爲什麼……?”
“一年前,他就在做準備了。”黑將此時開口了。
“在行雲飛昇的時候,藉着濃郁的靈氣,讓煞氣聚集在自己身上,和靈氣相互抵消。”
遲音看着兩道光柱,覺得臉上似乎有些涼意,擡手一摸,竟是淚水。
黑色光柱狠狠衝進了祥雲之中,發出了爆炸的聲音,兩者努力較量着。
而另一邊,金色的光柱原本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可卻在一瞬間,形成了一個漩渦,向某一個點凝聚過去,衆人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這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故,實在是讓人接受不了!
青竹此刻也飛奔進了院子裡,看着這一切,瞳孔放大,隨手拉住成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成晟搖了搖頭,“不知。”
此刻,金色光柱已經完全消失了,行雲的身影又露了出來,衆人這才發現,他手中拿着那金色的葫蘆,剛纔的光柱便是被這個葫蘆給吸進去了。
青竹靈光一閃,眼中滿是緊張,“師兄不會是打算!”
行雲並沒有落下來,反而衝着那黑色光柱而去。
遲音此刻也已經反應過來,眼中滿是決絕,“你們趕緊讓開。”
行雲想要做什麼,遲音現在也知道了,若是真的讓那金色光柱中的靈氣摻和進來,那祁渺必死無疑。
黑白兩將對視一眼,仍舊沒有動。
遲音看着兩人,臉上卻突然間露出了一抹笑意,眼底卻如同冰窖。
黑白兩將從來沒有見到遲音露出過這樣的神情,可一想到若是能夠讓遲音安然無恙,就算她恨他們,也一定要繼續下去。
遲音緩緩擡起頭,天上靈煞衝突的光線有些刺眼。
“啊!!!!”
強大的神力猛地傾瀉出來,銀白色的光慢慢的流入了黑色光柱之中。
黑白兩將大驚,遲音居然想要同歸於盡!
“主子!”
白將也管不了這麼多,想要朝着遲音走過去,卻被神力給擋了回來。
這強大的神力顯然不是衆人可以承受得住的,成晟吐出一口血,單膝跪了下來,看着遲音,眼中滿是無奈。
這人無論過多少年,都是這麼亂來……
黑白兩將被神力掀了出去,只一瞬間,遲音便化作一道銀色的光線,衝進了黑色光柱之中。
就算黑白兩將想要阻攔她,也沒有機會了。
“主子!!”
行雲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金色,眼中帶着些悲傷,又似乎是釋然,在黑色光柱一旁,拔出合仲的劍,狠狠將手中的金色葫蘆劈成了兩半。
靈氣很快就包裹住了整個黑色光柱,像是吞噬一般,慢慢的將煞氣吞噬至盡。
最終,露出了光柱中相擁的兩人。
祁渺死死抱着遲音,臉色蒼白,整個瞳孔都變成了黑色。
“我說過……”祁渺嘴角揚起了一抹笑,“一切都會過去的。”
遲音覺得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碎裂,又有什麼東西在滋長,眼睛酸澀的難受,“祁渺……”
初見少年的時候,他躺在牀上,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只會被別人欺負。
不知道什麼時候……
遲音反手抱住祁渺,能夠感受到衣袍下堅實的身軀。
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男人。
祁渺緩緩閉上了眼睛,手上卻還是緊緊的抱着遲音,彷彿要將她揉入骨血。
感受到祁渺的氣息越來越弱,遲音嘴脣微微顫抖,眼中滿是空洞。
“不要離開我……”
“求求你,別離開我……”
一切都已經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黑白兩將臉上都露出了悲切,低下頭,不忍再看。
祁渺最終還是沒有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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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音木然的抱着他,坐在地上,看上去彷彿失去了靈魂一般。
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又要過多少年……才能夠再遇到一個像他一樣的的人呢。
一縷金色的絲線緩緩的遊入了祁渺的身體,漸漸地,更多的金色絲線出現了。
遲音的眼瞼微微動了動,擡頭看了過去。
便瞧見行雲一身白衣,整個人漸漸地變得透明。
那些金色的絲線便是從他身上出來的。
“你……”遲音的身影有些沙啞。
“這是……”行雲看向遲音,眼中滿是溫柔,“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
遲音呆呆的看着他。
行雲白色的衣袍在風中展開,隨着金色絲線的離開,行雲的頭髮也開始漸漸變白,整個人彷彿快要和天地融合在一起。
與之相反的,祁渺竟然慢慢的有了氣息。
遲音什麼也說不出來,眼中似乎有了些光彩。
行雲嘴脣變得慘白,整個身體已經變得快要看不見。
“這是我欠你的。”行雲的身影帶着些空靈。
“你沒有必要……”
行雲俯下身,輕輕在遲音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我不想你孤單。”
遲音擡手,想要觸碰行雲的臉,最終,
只剩下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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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腿,走在青石小路上,四處都是霧氣濛濛,他看不清來處,也不知道去處,卻能看見,站在長生橋對面,撐着油紙傘,對着自己笑着的少女。
“我回來了,阿音。”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歡迎回來,祁渺。”
他們撐着傘,走進了霧氣深處。
在這永生的寂寞裡,他們彼此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