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4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在這令車手沸騰、令旁觀者耳鳴的噪音中,不禁讓人納悶,這樣的發動機到底是爲了車而生,還是爲了嘶吼的青春而生?虞小倩早已不能再負荷笑得僵硬的肌肉,在貼上倪一暉背部的那一瞬,微笑的面具破碎。
唯恐多鐸再阻攔他們離去,因爲她已沒有力氣繼續演戲,好在那廂似乎被點了穴道,只是陰沉得如同幽暗的巷道,冰冷、寂寥、默然、陰森……似在一瞬就被打倒,也似巨輪觸上暗礁,他不能言語,他亦不能阻撓,這不止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爲她打造的“康莊大道”。
P4就這麼駛離了C大校門,從那條多鐸降臨的小道衝向了主幹道,倪一暉目光專注的盯着前路,騎車的時候是他唯一放下嬉笑表情的時候,他肅穆得如同祭司在主持盛大的儀式,渾厚的氣場容下了周遭的一切人與事,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彷彿施予就是得到,然而量他再有氣場,也震不住虞姑娘的心思飄渺,量他再是寬厚,也容不下那些落在他背上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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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倩換上一件淺灰色的羊毛背心裙,裡面配了一件灰白格子的襯衫,外面再罩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外套,簡簡單單一身服飾襯出了一個含蓄內斂的可人兒。
那一頭打卷的長髮依舊不肯聽話,柔柔懶懶的披散在背上,想到夏詩夢那一頭規矩得好似版畫的長直髮,對鏡顧影的虞姑娘不禁感到了一絲沮喪。
俗話說天下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從前無心深究,今天才感到這話片面。不管是勤於打扮的女人,還是疏於收拾的女人,只要是一個有錢的女人,勢必都醜不到那裡去,而囊中羞澀的則不然,正如從未上過美髮中心的虞姑娘,倘若她想將那一頭天生捲曲不聽話的頭髮弄直,該當如何勤快而有效的折騰它?
虞小倩不是一個虛榮的女生,但天知道她與夏詩夢相見時那一刻有多頹喪,她那一身衣物堪比一等一的灰姑娘,夏詩夢亦像是貨真價實的繼母女兒一樣,兩人放在一起一個在地一個在天,直逼出了虞姑娘“袍子下的小來”。
世間之事從無真正的公平,夏詩夢出生大戶又生得漂亮,身邊從不乏追求者和追隨者,手頭從不缺錢花,或許她這輩子從來沒嘗過失敗和失落,張開眼來便是金幣和鮮花。這樣一個天之驕女,就算是多鐸一時不主動,只要她鍥而不捨的咬着不放,大抵最後也會以大捷告終吧?
虞小倩對着臥室裡的穿衣鏡發呆,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想法,倪一暉在外面安靜得連聲氣都沒有,若不是有一股煙味飄渺在空氣中,小倩真要以爲外間不曾有人了。
再一次朝着鏡中的自己嘆了聲氣,稍稍將那一頭捲髮整理了一下,末了戴上一條素色的髮帶,算是對自己糾結許久該如何弄頭髮的一個交代,只那麼機械的做完,好似慰藉心理上的一塊疤,連看也不曾多看,就甩甩頭髮擰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換好了,走吧。”淡淡的招呼倪一暉出門,虞小倩的目光停駐在他站的窗旁。
倪一暉叼着香菸扭回頭來,視線瞬也不眨的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簾審視自己的裝扮,才綻出笑容來說道:“真好看……”
“……”虞小倩愣了一愣,莫名想到這一聲誇讚,誇的是一襲廉價的服飾,那一刻平白白自卑如潮。從未嫌棄過自己出身貧寒,這一刻卻身不由己,從未低看了自己,這一刻卻有些認命,嘴裡似乎苦出了味兒來,掩飾情緒的咧嘴笑道:“好看什麼呀?全是地攤貨……”
語畢酸了鼻腔,眼睛一紅,倏地甩開頭來,潔淨的臉龐上已是點點清涼。或是這個情竇初開的可人兒涉世未深,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也看不透多鐸離開的原因,權將一切歸咎於自己與富家女的差距。
倪一暉意外的一怔,丟開菸蒂快速傾近,歪起頭來低聲撫慰道:“你不是個計較榮華的人,在乎衣物的出處做什麼?再說了,我誇的是你人,跟服飾有多大關係?”
語落見她竭力調整着情緒,心知這冷冰冰的小美人就要將難得一見的軟弱面掩藏起來了,若錯過了這一茬,很難再輕易敲開她的心門,便豁出去握緊了她的肩頭,鄭重其事的說:“我不知道你與姓金的傢伙到底發生過什麼,但顯然他已先你一步走遠了,如果你願意,讓我來照顧你,我不能承諾給你最好的生活,可我能答應你,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過得好。”
倪一暉的反應何其快,竟不及虞小倩的心緒快,即便那長長的睫毛上還沾着淚珠,眼神卻已清亮起來,擡眼打量了他一陣,眼底滑過感動、感激,臉上寫着由衷的謝意,繼而,冷淡下來,說:“你所謂的讓我過得好,是把地攤貨全都變成名牌貨麼?”
倪一暉不似多鐸那麼大條,頃刻間就明白大勢已去了,但那仰望着他的白瓷小臉如此令人心動,迫得他不甘就此罷休的喃喃說:“笑我的市儈吧,這是其中一項……”
不想他會對着一句揶揄認真作答,虞小倩突地柔軟下來,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他,從髮際到眉梢,從眼尾到嘴角,果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美男,不及多鐸剛硬,更比他俊朗;前者是貴氣逼人,他自可草根稱王;若是將多鐸比喻成炙熱的太陽,他便是暗夜裡璀璨的星耀。這樣的比較,讓人無法長久的專注,多鐸就像是一個無孔不入的怪盜,在任何時刻潛入她的大腦。只得惋嘆一聲,調開了頭。
“我長得有那麼難看麼?竟看得你嘆氣……”倪一暉苦笑着說,話裡不乏調侃,卻也帶着一絲惋然。即便虞姑娘不是爲着他的容貌嘆息,也不會有什麼好消息。
“不是,你長得很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之一。”虞小倩歉然的收起了注視,卸下了厚厚的面具,低落而真誠的說道。
“之一?那之二是誰?”倪一暉明知故問的望着她。
“……”虞小倩怔了一怔,再次擡眼時,眼裡帶起了狡黠的笑,心知他在逗引她訴說心事,也明白他的逗引出於好意,不過終究沒能衝破心牆,只淡淡的笑着迴應,“男生的相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格人品。”
“那你覺得我的人格人品如何?”倪一暉鄭重其事的問。
“表面上挺好,裡子裡不知道……”虞姑娘說了個大實話,但見對方有些沮喪,不禁笑笑寬慰道:“好吧,從短短的接觸來看,你給我的感覺都還好,只要背地裡不是變態,就算是過關了。”
“是麼?”倪一暉的目光瞅着她不放,好似怕她騙他一樣,莞爾見得她一本正經,這才鬆了口氣說,“算你對我還算公平。”
虞小倩被他這孩子氣的樣子引得發笑,突然發現不管多剛烈的男人,都會有孩子氣的一面,只是旁人不容易看到。
思緒走到這裡,再度遭遇多鐸“截胡”,那可是男生版孩子氣的鼻祖,他大刺刺跳入小倩的腦海,拼命擠着倪一暉的影子,兩者幾乎毫無可比性,只一個回合倪一暉就敗北了。
即便這場實力懸殊的較量只限於腦海,虞小倩仍在無奈之餘感到抱歉,正想說點什麼打破脫繮的思緒,卻發現這一次想起多鐸不如之前那麼辛苦,或許是對倪一暉的歉意沖淡了因多鐸而起的負面情緒?
想來頓覺神奇,亮起一雙眸子瞅着倪一暉,心說沒想到你氣場還蠻強的,找你借力算是找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