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看着相鄰而站的兒子與蘇長清, 怎麼看都覺得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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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礙眼,便忙讓世家公子與姑娘去外邊的長廊之下玩行酒令,好讓兒子多瞭解那些個姑娘。
十一月中下旬, 已是快下雪的天氣了, 很是寒冷。但這寒涼依舊未能阻礙大家在屋外廊下玩行酒令的興致。
因有未婚男女, 故而在室外廊下設了長桌。
行酒令, 男子有五人, 女子有八人。
長桌兩邊而坐,廊下垂了帷簾遮住冷風,前後各有四扇單面屏風, 中間空出以來避嫌。
每兩個姑娘之間皆有一個暖爐,所以即便是在室外, 倒也不會寒冷得打顫。
可對於蘇蘊來說, 還是待在室內最暖和。十歲那年風寒並重之後, 就一直怕冷,因爲畏冷的緣故, 每回來癸水都疼得很。
時下雖沒來癸水,可也冷。
原本豔麗的臉兒,時下卻是冷得少了幾分血色。
坐在對面中間的顧時行,目光似不經意地暼了一眼,隨而收回目光。桌下擱在膝上的長指輕點着, 似乎在思索些什麼。
在旁人的眼中, 顧時行清冷矜貴, 少言少語, 所以那些想要與他搭話的姑娘都不敢多言。
倒是蘇語嫣左一個時行哥哥, 右一個時行,好像在告訴旁人, 她與顧世子有多親近似的。
顧時行只是開始的時候輕點了點頭,而後也沒有再給她反應。蘇語嫣雖臉皮厚,但也是要些臉的,見他沒了反應,也就沒喊了。
不多時,行酒令開始。
廳子未關門,顧夫人與人說着話,時不時往外邊望去。原想着怎麼都會持續小半個時辰,可不成想不過是一刻,那些個姑娘公子紛紛走了出來。
這行酒令怎麼就結束了?
顧夫人差了個婢女去問,不一會兒婢女與另一個婢女一同回來。
方纔在那處服侍的婢女道:“世子三回都是令主,然後出的對子都只有蘇大公子能對得出來,旁人都對不出來,公子姑娘們也就沒有再玩的心思了。”
顧夫人只覺得是他們才疏學淺,倒不覺得有什麼。
顧夫人不覺得有什麼,可旁人卻心思複雜。
誰不知道忠毅侯府的世子文韜武略,文采驚豔?除卻與他交好的蘇家嫡長子能媲美一二,誰還能與他爭豔?
他要是不放一下水,這行酒令如何能盡興?那麼多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竟一分憐惜之意都沒有。
性子和行事如此冷漠寡淡,若非是有那副好看的皮囊,還有忠毅侯府世子的身份外,還能有誰敢嫁給這樣沒情調的男子?
可想想看,那樣的樣貌不好有,更別說身份尊貴,性子與行事風格那些都是小問題。
行酒令結束,大家興致不怎麼高。
顧時行不再掃興,也就與蘇長清去小亭子坐下。
蘇家四姑娘也跟着走了過去,讓其他姑娘也蠢蠢欲動。
可不知那顧世子面無表情的說了什麼,蘇四姑娘便掛不住臉的走出來了。
旁人見此,也不敢再湊過去,只好去玩投壺。
除卻蘇長清,幾個世家公子皆未成婚。而院中的姑娘無論是身家,還是樣貌都是上乘,世家公子也就心思盪漾的與姑娘們一同玩投壺,沒有去打擾顧時行與蘇長清。
蘇蘊不想湊熱鬧,再者那些貨真價實的嫡女們也看不上她,她就在行酒令桌子旁坐着,緊靠着兩個小火爐。
這時,有婢女端了個手爐和一碗熱湯過來給蘇蘊,道:“奴婢看姑娘很是畏冷,便尋了個手爐和一碗熱湯來給姑娘暖身子。”
蘇蘊道了一聲謝,雙手捂着手爐放置懷中,飲了小半碗熱湯,身子漸暖。
放下湯碗之際,蘇蘊心生疑竇。
她懷疑這是顧時行讓人送來的,不然這旁人都沒有,怎麼她……
她轉頭望出去的時候,發現別的姑娘也人手一個手爐,只是少了一碗熱湯。
她心底還是確定這是顧時行安排的。
廊下有一面的帷簾捲上了。蘇蘊坐在另一面垂着的帷簾之後,但一側頭便能看到外邊在玩投壺的人,再偏一些,便能看到在亭子中與嫡兄在說話的顧時行。
似心有所感,亭子那方的顧時行往她這邊看了眼,蘇蘊忙收回了目光,坐正了身子。
蘇長清看向往廊下望去的顧時行,嘆道:“你莫要太明顯了。”
顧時行收回了目光,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空杯,低聲詢問 :“她在府上可還好,你四妹可有爲難她?”
蘇長清見他這樣,也是無奈,若是六妹妹與他什麼都沒有過,他定然會勸他別吊死在他六妹妹這棵樹上。可二人之間的糾葛,讓他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
顧時行他有滿腹心思,他這個好友兼兄長也很是憂愁的。
又嘆了一口氣,道:“四妹妹被父親治得死死的,她除了嘴上不饒人,倒也沒做旁的。她就是年幼被母親寵得太過了,如今才蠻橫了些。”
顧時行聞言,微轉着杯盞的手一頓,擡眸看了眼蘇長清:“只是蠻橫了些?”
前世,雖是蘇雯慫恿,但推人入池子的卻是蘇語嫣。
蘇長清:“……確實是過度了。”
顧時行把杯子放下,倒入熱茶,淺飲一口才淡淡地道:“若不加管教,他日必出事端。”
說罷,放下杯子,面色寡淡的看向蘇長清:“如若不是你,我不會提醒。”
蘇長清面色凝重:“我明白。”
連不愛管閒事的顧世子都這麼說了,那便是真的危險了。
兩人復而說了一會話,在顧時行第三回往那邊廊下望去後,蘇長清也就不管了。
以這個視野望去,別人只會當他是在看世家女和世家公子在投壺。
“對了,年節將至,禮部那邊給了鴻臚寺一張各方權貴進京參拜的單子,讓鴻臚寺做好迎接的準備。而單子上邊有韶州定淮王世子樑邕的名字。”蘇長清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探究的看向了顧時行。
顧時行目光落在那帷簾之上,只能看到一角衣服的淺色,眉頭輕皺。
而對於蘇長清口中的定淮王世子沒有半分的興趣,面色沉靜,漠聲道:“來便來了。”
“那定淮王世子性喜漁色,素來男女不忌,荒唐至極,當年他險些擄走了你,其目的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你就一點都不記恨?”
顧時行收回了目光,看想蘇長清:“如此德行之人,我不會廢那些心思去記住,免得污了腦子。”
蘇長清:……
“不是,他都欲當街擄走你,欲圖不軌了,你就一點都不記恨?”蘇長清覺得如果是他,他決然會記恨一輩子。
顧時行在寺廟中待了有十年左右,離開寺廟的時候約莫十四五歲,少年清雋,身上帶着清冷出塵的氣息,那時的身形還未有現在這般挺拔頎長。
一身寺廟俗家弟子的灰色長袍,沒有通知侯府,帶着墨臺就離開了寺廟。
那時候便被到金都的參拜的定淮王世子瞧見了。
定淮王世子不過十七八歲,就已經“閱人無數”了,且還荒唐得男女不忌。
那時候在街上看到一身寺廟俗家弟子長袍的顧時行,便生出了邪念,讓人做出掠人的行徑。
那定淮王世子許是以爲只是兩個沒什麼能耐的少年,就僅派了兩個人去當街掠人。
可誰曾想那個少年竟然是忠毅侯府的世子,祖上曾是大將軍,怎麼可能抓得住他?
兩個侍衛反被制伏了,定淮王世子再欲派人前去的時候,少年身邊的小廝亮出了忠毅侯府世子的身份,讓人前去報官,定淮王世子只能暗中退下。
官府審問了那兩個侍衛後,才得知他們的主子是定淮王世子。
當時沉默少言的顧侯聽了這事,竟直接帶了人去圍了行宮,把那兩個侍衛捆綁扔在了行宮門口,更是拿了把大弓,一箭射在行宮的門上,以此來警告。
而那兩個侍衛也被各廢了一隻手。
之後,那定淮王世子已有七八年不曾進過金都了。
顧時行輕挑眉看他,平靜無波的道:“我不記恨,並不代表會與他和顏悅色。”
這漫不經心的行事風格,確實是他顧時行的風格。
蘇長清思索了一下,又道:“不過我看禮部給他準備了長期的行宮,約莫是上邊的意思,讓他在金都久待。”
定淮王手握兵權,雖不知有沒有別的心思,可架不住帝王有這方面的猜忌,所以把這世子放在金都中做人質才爲保險。
定淮王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所以養成了他這種病態的癖好。也不知是不是做的孽太多了,那世子都二十五六的人了,王府也有正妻和一羣侍妾,可卻愣是沒有半個子嗣。
“不管他在金都待多久,可若是他敢在金都放肆,我不會坐視不管。”顧時行淡漠道。
蘇長清笑了笑:“那還真要好好盯緊了,到時候抓住他的把柄,怎麼都要把他扒掉一層皮才成。”
二人說着話,顧夫人身邊的婢女前來打斷了二人的談話,說是可以用席了。
廳中分小桌而食,人前一方小桌,擺了一人份的九樣精美的菜餚,還有溫和的果酒。
果酒甜美,不免有姑娘貪杯。
有兩個姑娘因多喝了幾杯果酒,有些許的醉薰,也就被扶下休息了。
在席間,蘇蘊便是沒有擡頭,也能感覺到顧時行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有停留。她怕別人看出端倪,也多喝了幾杯果酒,想要以醉酒的藉口離開這廳子。
姑娘家本就不勝酒力,她也跟着暈乎乎的了,扶着腦袋有些發愣。
柳大娘子也沒有多說她什麼,只與顧夫人要了間廂房,讓她去休息。
旁人對這個記名嫡女還是有幾分好奇的,但也是今日剛見的時候有幾分打量,並沒有打量得太明顯。
而那些世家公子雖然驚豔蘇家六姑娘,但也是知分寸的,並未貿然搭話。
蘇蘊被婢女扶下去後,顧時行面色更加的寡淡了。
端起果酒淺抿一口,微微蹙眉。
果酒太甜膩了,且幾乎沒有酒味。着實想不明白她爲何這般愛喝。
擡眸看了眼空了的位置,眸色微斂,心思轉了又轉,終還是放下了酒杯,起了身。
告了一聲已經用好膳了,便退出了屋中。
顧夫人看到兒子對茶席,對各個貌美姑娘都提不起半點興趣的樣子,心裡憂愁得更加得厲害了。
*
因蘇蘊有些醉酒,所以走得並不快。
顧時行出了院子還能見到婢女扶着她進了前方的院子。
鬼使神差,腳下的步子方向一轉,朝着那個方向走去了。路過庭院月門,看見婢女把人扶進了院中最靠裡邊的廂房。
只看了一眼,就走開了。
對於侯府佈局,顧時行了如指掌,更知道如何避開所有的人。
婢女把蘇蘊送到了屋中便出去了,而蘇蘊暈暈乎乎地躺在牀上,避着雙眸像是睡着了。
這時門扉被打開了,有寒意灌入,牀上的蘇蘊縮了縮脖子,輕喃了一聲“冷”。
這時門關上了,隔絕了外邊的寒冷。
蘇蘊睡得並不沉,只是意識有些飄,她感覺到有人坐在了牀邊,還有着清冷的氣息拂來,很是熟悉。
想要琢磨這氣息爲何會熟悉,可卻因喝了酒,沒法保持清醒。
暈乎乎之際,感覺有人把她身上的被衾拉上來了些,掖住漏風的地方,再用溫水給她擦臉,微溫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臉頰,有些癢。
是誰呢?
是誰照顧她?
顧時行挽着寬袖,給蘇蘊擦了紅潤的臉。
面色紅潤,髮髻微亂,美人酣睡,美麗如斯。
坐在牀邊的顧時行低頭輕嘆了一聲,然後才起身,把帕子放到了洗漱的架子上。
轉身走回牀榻之際,只見牀上本應閉着眼睡覺的人,卻是半張眼眸,迷茫地看着他。
顧時行要坐下來的身形微頓,以爲她會生氣罵他擅闖,可誰知下一瞬,她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開了口,呢喃不清地喚了聲:“夫君,我有些不適,先睡了。”
說着,又閉上了眼睛。
那聲久違的“夫君”落入男人的耳中,讓男人心頭一顫,眸色隨而也深邃了起來。
在牀沿坐了下來,目光落在蘇蘊那張因飲了酒而紅豔動人的臉上,凝視了許久。
“阿蘊。”顧時行輕喚了一聲。
還未睡沉的蘇蘊又微微張開了一條眼縫,帶着睏乏的鼻音應了聲“嗯?”
顧時行暗暗吸了一口氣,眸色幽深地看着她:“你怎就來了呢……”
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顧時行素來自持理智,可今日見了蘇蘊,卻又開始動搖了。
蘇蘊茫然,不明白他說什麼。
以往他都沒幾句話,現在怎就有心思與她說話了?
可腦子實在太亂,猶如漿糊,實在是無法思考。
顧時行見她臉色茫然,便知道她醉得不清。
明明知道自己不勝酒力,卻還是連喝了五杯果酒,大概是想要避開他。
低下頭,顧時行嗓音低低沉沉的道:“阿蘊,再喚一聲夫君吧。”
“夫君……?”蘇蘊懵懵的,眼皮子有些撐不住了,欲闔欲張。
顧時行嘴角微揚,輕“嗯”了一聲,而後溫聲道:“睡吧。”
蘇蘊醉酒後,乖巧得很,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顧時行就坐在牀沿外,不知看着她看了多久,緩緩啓口,輕聲說:“本想着你我一別兩寬,再無糾纏一事對我來說並不會太困難,但我似乎高估了自己。”
說到這,嗓音微啞:“阿蘊,我約莫要食言了,你莫要太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