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府。
有約莫四十歲左右的老宮女出現在大皇府外, 面色冷肅道:“吾等奉皇后娘娘懿旨來探望大皇妃。”
門外的守衛遲疑了一下,然後道:“姑姑請稍等,小的現在去通報。”
門衛去通傳, 約莫半刻, 有一個大概四十來歲的婆子走了出來 , 朝着府外的宮女略一欠身, 恭敬地道:“大皇妃身子抱恙, 必須得靜養,恐不能見客,還請姑姑見諒。”
老宮女輕擡下顎, 斜眼看了她一眼:“你是什麼人?”
婆子回道:“奴婢是皇妃院子裡的管事嬤嬤。”
老宮女冷笑了一聲:“那我且問你,不能見客是你做的決定, 還是皇妃做的決定?”
婆子表情微滯, 一時不知回什麼話, 又聽那老宮女道:“皇后娘娘知曉大皇妃身子不適,故遣了太醫來給大皇妃看診。”
婆子表情微變, 手心微微捏緊,繼而道:“劉太醫昨日纔來看過,怕是不用再……”
“讓開!”在婆子未把話說完,老宮女正色厲聲地打斷了她。
婆子沒有立即讓開,老宮女再擡下頜, 厲聲道:“皇后娘娘有旨, 誰敢阻攔, 一併抓拿!”
看了眼婆子, 老宮女面色冷冽, 沒有半分猶豫地吩咐身後的內侍:“把她給我抓起來!”
婆子臉上滿是驚愕之色。
幾個內侍立即把婆子押了起來,大皇府其他侍衛見狀, 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前院府門後有人悄悄離去通報。
有去東苑稟告的,也有去西苑稟告的。
那陳側妃聽聞皇后派人來了,還在府門前把德貴妃安插在東苑的管事婆子給押下了,頓時明白是事情敗露了。
整個人都慌了,驚惶之後,又匆匆吩咐人去與皇宮守衛通消息,讓其把皇府現在的情況傳到德貴妃那處。
只是她不知,她派出去的人早被人盯上了,在與守衛交頭的瞬間,二人一併被抓了。
大皇子正在勸說妻子:“這孩子不能留,不能以性命相搏。”
謝意冉面色淺淡,反問他:“妾身若是往後無法再孕,那殿下嫡子是該從陳側妃那裡出,還是休了妾身,再另娶正妃?”
大皇子皺眉,道:“你是父皇親自指婚,莫要再說這種渾話。”
謝意冉輕笑一聲:“那殿下的意思就是從陳側妃那處生出一個兒子,再記名到我的名下?”話語一頓,又冷笑道:“但我並不想要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我怕生出來後,與陳家人一樣德行敗壞。”
大皇子一噎,道:“那總該也是我的孩子。”
謝意冉再而輕嗤一笑:“妾身不要,妾身若再無所出,自會去聖上跟前跪求和離。”
聽到“和離”二字,大皇子眉頭緊蹙,並不是很想聽到這兩個字。
正欲再說些什麼,便有下人來傳,說是皇后派了人來探望大皇妃,如今在府門外邊。
李嵇看了眼妻子,道了聲這事不許再提之後,便把懷中的女兒放下了。
出門前與皇妃再道:“我去去就回。”
說罷就出了屋子,而留在屋中的謝意冉聽到皇后派人來了,心頭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兩日下來,她在吃食上邊不敢掉以輕心,都是讓貼身婢女去盯着,但將來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衡量之後,她才讓人暗中送信去了侯府。
她得賭一把,賭自己沒有信錯人,她信那顧娘子能幫到她。
如今皇后娘娘派人來了,她也可以鬆一口氣了,她沒信錯顧娘子。
低下頭,撫摸上了小腹,目光柔和。
女兒也湊了過來,什麼都不懂的喚了一聲“孃親”。
謝意冉看向女兒,輕柔地扶上她的臉頰,目光堅定,但語聲卻很溫柔:“孃親不會讓你與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受人欺負的。”
那邊,李嵇出了東苑,老宮女便帶着一行人進了府中,二者在道上相遇。
李嵇望着被內侍押着的管事婆子,皺着眉頭,不悅地問:“聽說是皇后娘娘派人來探望皇妃,可這陣仗,不像是探望吧?”
話到最後,李嵇目光銳利:“不知你們這是何意?”
老宮女是皇后身邊的老人了,絲毫不懼他,鎮定從容地道:“今日在宮中,忠毅侯府侯夫人身有不適,請了傅太醫與劉太醫兩位太醫過慈元宮診脈,不知怎的就提起了大皇妃,恰好兩位太醫都爲大皇妃診過脈。”
李嵇微微蹙眉,不明所以:“所以呢?”
老宮女:“劉太醫道大皇妃有月餘的身孕,且脈象極度不穩,也會傷及大皇妃的性命。但傅太醫卻道是三月個的身孕,脈象雖虛弱,但不至於危害到大皇妃的性命。”
李嵇略一愣怔,又聽老宮女說:“所以皇后娘娘又派了個太醫過來給大皇妃診脈,但不曾想方纔在門外,這府裡的管事婆子擅自做主把奴婢等人攔在了府外。”
李嵇隨之望向被內侍押着的管事婆子,那婆子心虛的低下了頭,辯解道:“奴婢是見大皇妃身子不適,擔心影響身子纔會如此的。”
李嵇臉上浮現了慍色,怒斥道:“誰給你的狗膽,連皇后娘娘的人都敢攔?”
管事婆子不敢再說話。
但李嵇在聽聞兩個太醫診脈的結果是不一樣的時候,心底隱約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但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
他倒是希望劉太醫真的診錯了,而傅太醫是對的。
李嵇看向老宮女與一旁的太醫,道:“皇妃在屋子裡頭,隨我來。”
*
皇宮中,德貴妃爲前兩日兒子被宣進皇宮,在偏殿渡過了一宿的事情而心焦不已,今日又不知怎的,眉頭直跳,好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
宮女把溫茶遞給了德貴妃,德貴妃端過茶之際眉頭又跳了跳。
最後茶也不飲了,把杯盞放到桌面上,問身旁的心腹宮女:“你覺得本宮對大皇妃是不是狠心了些?”
宮女待在自己主子身邊已有近三十年了,怎不知主子想聽什麼答案?
所以她挑主子想聽的話來應:“娘娘這也是爲了大皇子着想,大皇妃雖然性子溫和,可孃家着實幫不上大皇子什麼忙。而如今娘娘的孃家又提出得是自家姑娘是正妃,小世子也得是自家姑娘所出才肯傾力相助,娘娘也是沒辦法了纔會出此下策。”
德貴妃聽到這些話,心裡舒快了一些,但隨即又憂心道:“但總覺得會有什麼變故……”話一頓還是不放心的道:“你去太醫院把劉太醫給我喊來,得儘快把事情做了,莫要再拖了,免得生出變故。”
宮女應了聲,然後去了太醫院。
德貴妃心事重重等宮女回來。
宮女回來後,把劉太醫不在太醫院,而在慈元宮的事情說了。
德貴妃聽到傅太醫和劉太醫都到慈元宮去了,而忠毅侯府的侯夫人和世子娘子也在,臉上的神色變得微妙了起來。
在殿中踱步半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沉,趕忙吩咐婢女去辦別的事情,再囑咐道:“我們這很有可能被盯上了,你出宮的時候謹慎些。”
宮女應聲,然後退出了內殿。
德貴妃坐在座上,手心緊緊握着杯盞,面色冷凝。
心道可別壞事了纔是呀。
*
蘇蘊與婆母在慈元宮等着大皇府傳回來的消息。
期間兩個太醫都在殿中,她看了眼那劉太醫,臉色蒼白,額頭覆着細汗。屢屢用寬袖抹汗,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如此慌張的模樣,生怕旁人看不出貓膩似的。
皇后也暼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了數,再而看向了外甥的妻子。
蘇氏是端莊豔麗的一個女子,此前她並不看好她,一則出身,二則不瞭解。
雖然不怎麼看好,可到底是自己妹妹和外甥同時看上的,那顧侯也沒有什麼意見,她若是擺起譜來阻礙這婚事,只怕落得個不好來,索性也就隨了他們。
但今日蘇氏卻能把德貴妃的把柄送到了她這裡來,是她從未想過的,這是個意外之喜。
看來,外甥的這個妻子也沒有娶錯。
今日的事,讓皇后對蘇蘊生出了幾分滿意。
時過一個多時辰,外出的宮女與太醫回了宮,入了慈元宮。
宮女把進府前被攔的事情說了出來,隨後是太醫回述。
太醫道:“回稟皇后娘娘,大皇妃屬實是有孕三個余月,脈象雖然孱弱,也有滑胎的跡象,但並未嚴重到危及母體的性命,且在精細調理之下,也是可坐穩身子的,還有一事,事態有些嚴重。”
話到最後,太醫的臉色越發的嚴謹了起來。
皇后平靜地問:“什麼事。”
太醫回道:“臣查看了先前劉太醫開的藥,裡邊有微量的五行草。聽大皇妃所言,她服用了好些天,感覺有些不對,便把藥渣給了傅太醫查看。而傅太醫說這裡邊有能致小產的五行草,再多服用兩副藥便會小產,傅太醫也就給大皇妃開了安胎藥,大皇妃便把安胎藥替換了先前的藥。”
聽到這,皇后的目光掃向了雙腿在顫顫發抖的劉太醫,聲音輕緩:“劉太醫,這事你又該如何解釋?脈象小了一個多月,又在大皇妃有身子之際開了能致小產的方子,是何居心?”
劉太醫的雙腿一時站不穩,“撲通”地一下就跪了下來:“臣、臣一時糊塗,一時糊塗被陳側妃收買,才、纔會加害大皇妃……”
蘇蘊聽聞劉太醫的話,眉頭緊蹙。
劉太醫竟然不再狡辯,這麼容易就把陳側妃供了出來,可是想爲德貴妃脫罪?
蘇蘊想到這點,皇后自然也想到了,眉頭也微微一蹙。
皇后語聲漸冷:“陳側妃收買了你?爲了那麼些銀子,就值得你謀害皇族子嗣?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劉太醫顫着聲音道:“陳側妃不僅給了臣五千兩,還給了兩處鋪子,兩處莊子,更是允了臣,等她成了正妃後,便會說服大皇子,讓大皇子助臣坐上太醫院之首的位置。”
劉太醫這話,顯然是早有了東窗事發之後的準備。恐怕那兩處莊子和兩處鋪子也是存在的,源頭因也是指向陳側妃。
蘇蘊算是想明白德貴妃爲什麼要把陳側妃哄騙進來了 ,原來是給自己準備了一條能後退的路。
即便她們都心知肚明大皇妃的事情與德貴妃有着確切的關係,但苦於沒有證據。
劉太醫供認不諱,指出了陳側妃,而皇后也不能引導他指認德貴妃,不然有陷害的嫌疑。
皇后沒有再繼續質問,而是換來了內侍把劉太醫押走:“把他押到大理寺暫時收押。”
劉太醫腿腳麻軟無力,幾乎是被人拖着出去的。
待人拖出去後,皇后看向傅太醫:“往後大皇妃那處,你多注意一些。”
傅太醫應了聲。
皇后再而吩咐剛剛回宮的近身宮女:“大皇妃身體不適,身邊照顧的人有所懈怠,纔會讓人有機可乘加害,想必那大皇府也沒有什麼能用的人,你便到大皇府去精心伺候大皇妃,待她把孩子生下來爲止。”
老宮女應了聲“是。”
蘇蘊看了眼老宮女,思索了幾息,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一則是去幫皇妃,二則是名正言順地在大皇子府安排自己的人。
皇后吩咐後,又讓人立即去大皇子府,抓拿陳側妃。
待全安排後,人都退了出去,顧夫人才言:“這事顯然沒有這麼簡單,只怕那陳側妃不過是個替罪羊罷了。”
皇后輕嗤道:“替罪羊又如何?先有定淮王世子的事情,現在又有極爲寵愛的側妃謀害正妃與其子嗣,這事落在陛下那處,那大皇子就是個被女色所矇蔽的廢物罷了,他還想翻身?”皇后冷嗤一聲:“只怕無望了。”
蘇蘊聞言,眼底浮現了一抹淺淺的亮色,但下一瞬又恢復瞭如常。
皇后說罷,看向蘇蘊:“阿蘊,陛下說了,定淮王的事情,是大皇子做得不對,連累了你,他日會補償你的。”
比起先前蘇蘊數次進宮,這回皇后的語氣好了許多。
蘇蘊微一欠身,誠懇地道:“臣婦嫁得了好夫君,這已是最好的補償了,不需再另做補償了。”
這話有一半是違心的,一半是真心。
所謂違心,她第一回嫁給顧時行,那是白白受了幾年的罪。而後這第二回纔是享福,這也算是一半真心了。
蘇蘊的話,皇后愛聽,顧夫人更是愛聽,方纔嚴肅的臉上也因兒媳的話而露出了笑意。
在宮中待了近兩個時辰,皇后也就先讓他們回去了,後邊的事情等處理好了會與他們說的。
臨走前,蘇蘊還是與皇后說了聲,道她雖與大皇妃相識的時日不長,但也很是聊得來,所以心裡擔心,想在這段時日多去探望幾回。
皇后安排了人在大皇妃那處,是想盯着大皇子府的動向。現在聽到蘇蘊所言,不免心想沒準蘇氏還能從那大皇妃口中探出什麼消息,便也允了。
從宮中出來,顧夫人語重心長地與蘇蘊道:“那大皇妃也是個可憐人,下回過去的探望時候,多送些補品過去,雖然不一定缺,但也算是個心意了。”
蘇蘊應聲會按照母親所言去做的。
一路上,蘇蘊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待回到了清瀾苑,關上了房門,脣邊的嘴角才微微勾了起來。
心情很好。
顧時行回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她的心情很好,便問她:“今日可是發生了什麼喜事了?”
蘇蘊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道:“今日大皇妃送信來向我求助了。”
蘇蘊把今日的事與他說了,話到最後蘇蘊也不掩飾:“看到他不好,我心裡就覺得暢快。”
顧時行望着蘇蘊臉上毫不掩飾地喜悅,眸光漸漸柔和,便是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意。
他知她的心結是什麼,看到她逐漸走出那件事情帶來的陰霾,心裡也寬慰不少。
話到最後,蘇蘊臉上的喜悅才緩緩地淡了下來,真誠地道:“我分得很清楚,害我的人是那李嵇,而非是大皇妃,所以我還是盼着大皇妃能好好的生下孩子,過好下半輩子。”
顧時行飲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後,才緩聲道:“普安寺的老方丈常常道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作惡的人自然有惡報,而大皇妃祖上三代皆是清流之士,也算是善流之家,會有好報的。”
蘇蘊知他在勸慰自己放寬心,她也不執拗在這一事上,淺淺一笑,道:“待明日去給我娘過了生辰後,後日我再去探望大皇妃,讓她放寬心的養好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