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走出柴房的時候,臉色極爲不好,把元香元秋都給嚇了一跳。
守門的丫鬟見她出來了,忙討好地迎了上去:“大姑娘這麼快就出來了。”近了才發覺少女陰沉着一張臉,忙又換了個大大的笑臉,“……是不是裡頭的碧水惹您生氣了?大姑娘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待奴婢好好教訓她……”
話還沒說完,少女忽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別動她,且一定要看好她,千萬別讓她出事,否則,你們二人就跟着一起陪葬吧!”
丫鬟似乎是沒想到少女會如此一說,竟直接愣住了。
蘇念語沒有心思再去顧及其他,提了裙角便急急離去。
卻是心亂如麻。
母親出事的那年,她才十歲,卻已經是個懂得是非的年紀,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哭得眼淚乾了,就連喉嚨都啞了,半夜裡還發起了高燒,等她燒好了已經幾日之後的事情,她那平日裡總喜歡帶着她到處走的母親已經不見了。
當時的炎哥兒還在,被奶孃抱在懷裡,睜着雙清澈乾淨的眸子奶聲奶氣地搖着父親的手,問母親哪裡去了;那會的父親,像是在幾日之間蒼老了十歲,鬢前竟多了幾絲白髮,雙眸裡更是佈滿了血絲。
大抵是母親的死對他的打擊過大,面對着自己還只會啃着手指的嫡子,他的喉結動了動,緩緩道:“母親去了別的地方,要等你長大了她纔會回來。”
隱約中,她似乎看到了父親眸中含着的淚光。
當時的她哇的一聲就哭開了,瞪着父親就來了一句:“你騙人!”卻是抹着眼淚轉身就跑,尋了個僻靜處哭了個稀里嘩啦。
如今。想起了往事,不免心裡泛酸。
當時她用那般仇恨的目光瞪他,還說他騙人的時候,也不知父親會有多難受,本就是強忍着喪妻之痛,偏偏還被她任性地揭了傷疤。
原本以爲母親的離世只是個意外,可方纔聽碧水那麼一說。又好似不是那麼一回事。
蘇念語還記得當時的慘劇是如何釀成的。
那日。母親和劉姨娘乘坐兩輛馬車前去普應寺上香,普應寺離京城並不近,此番一去一回。再快也得在普應寺過了夜才能回到京城來。卻不想,隔日天剛矇矇亮,滿身是血的母親和受了傷的劉姨娘就被人匆匆擡回了蘇府。
府中還歇在榻上的大夫先生們個個都被火急火燎地喚到了屋裡,爲二人診治。足足忙活了一大早上,母親因失血過多救不回來。劉姨娘身上傷痕累累卻都只是皮肉傷,昏了一天一夜之後還是醒了來。
此次前去普應寺,丫鬟婆子馬伕總的算起來有十人左右,存活下來的卻只有兩個。一個是劉姨娘,一個便是碧水。
如今這麼一想,蘇念語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來。那事過去三個月後,碧水便被撥到了父親的屋子裡。
當時的她還小。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如今她不禁要懷疑,母親去了之後,碧水身爲母親的大丫鬟,重新給她安排個新主子也屬正常,可爲何偏偏就撥到了父親的院子去?
……難不成,便是因爲碧水知道事情的真相,劉姨娘爲安撫她才作如此安排?
蘇念語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來。
忽然便意識到了碧水此刻的險境。
如是她的猜測沒錯,碧水從一個丫鬟成了通房丫頭,是因爲和劉姨娘達成了某種協議;而如今,碧水因爲想上位不惜逆了劉姨娘懷上父親的孩子,如今更是因此鬧翻了。
……只怕,碧水在劉姨娘的眼裡,是一定得死的!
“不行,我得再去找碧水談一談。”
蘇念語從杌子上起了身,連手中握着一杯熱茶都沒發覺,等到裡頭的茶水晃了出來,燙了手,她這才知道疼。
元秋見狀,忙上前搶走了她手中的茶盞;元香更是一把拉了她的手,仔細地翻看了一番,見方纔被燙到的地方都紅了,差點就哭了:“……姑娘,您怎能如此不小心呢?”
蘇念語把手往回收了收,由着元香幫她擦着手上沾上的茶水,道:“我並不疼,不礙事的。”見元香擦了又擦,認真地朝着燙到的那塊吹了吹,她卻有些等不及。
碧水如今落在了劉姨娘的手裡,她若是沒有趁機把碧水給弄出柴房,只怕她會遭了不測。
便急急地把手給抽了回來,道:“我定要把碧水給救出來。”
蘇念語蹙着眉頭,內心卻是百般焦躁,越是急,腦海中越是空白一片,甭說是想法子了,就連要從何謀起都找不到要領。
便越發心煩意燥。
索性喚上了元秋元香,便要回到碧水所在的柴房。
元香元霜對於自家姑娘爲何會如此慌亂並不理解,方纔二人就守在外面,一個是留意劉姨娘會不會突然回來,一個則是杜絕外面這兩個丫鬟偷聽了裡頭的談話。故,她們二人並不知道方纔在屋子裡頭,自家姑娘和碧水都聊了些什麼,只知道姑娘出來之後,心情不復之前的美好,反而一直緊鎖着眉頭。
如今更是急匆匆還要再去柴房走一趟,心知碧水定是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一路上兩人也沒說話,只是不住地拿眼四下看了看。
自家姑娘一會功夫連跑了柴房兩趟,看到的人定會有所懷疑,她們當大丫鬟的,自是要爲姑娘多注意着周圍,保不準出現個有心的,給稟到老夫人那邊去,也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口舌出來。
更何況這些日子,姑娘和老夫人有所緩和的關係忽地又僵了,彼時老夫人心情又差,若是知道了自家姑娘探了碧水兩次,也不知會不會泄憤一般大發雷霆……
蘇念語倒不如身後的兩個大丫鬟那邊想得細而全,此時的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保下碧水,她一定要知道母親出事的當日都發生了什麼!
一路走得又急又快,好容易第二次從垂花門之下而過,蘇念語還來不及喘口氣,不期然卻看到了關押着碧水的那間柴房前立着幾個人。
站在中間的是名風韻猶存的婦人着一身玫瑰紅馬面裙,梳着利落的高髻,髮髻間斜斜戴着一支嵌綠松石花形金簪,兩隻小巧的耳垂上是一對金鑲東珠耳墜,看着倒也顯得富貴十足。
彼時,那婦人端着一雙鳳眼,似乎正在和守門的兩名丫鬟說着什麼,待一擡頭見到有人來了,她方柔柔一笑:“喲,這不是大姑娘嗎?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裡來了?”
蘇念語之前只顧着想七想八,竟給漏了還有一個劉姨娘。
如今她就在這裡,想要和碧水好好說話便成了問題。
她卻又不敢直接轉身就走,生怕自己這一轉身,柴房裡頭的那人她便再也見不到了。
便皮笑肉不笑地和劉姨娘你來我往了幾句,如今已經和劉姨娘撕破了臉面,說起話來自是不用再如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蘇念語甫一開口,便道:“劉姨娘使的好手段,這設計起人來神不知鬼不覺的,真是讓我佩服。”
劉姨娘雙眸閃了閃,卻是一點也不驚慌,攏了攏頭髮,漫不經心地裝傻:“大姑娘真愛開玩笑,碧水是自己不爭氣傷了孩子,與我何干?”
蘇念語忽地笑了:“我何時說了是碧水的事了?”
劉姨娘攏頭髮的動作這才一頓,先是左右瞧了瞧,確認了沒了旁的人,這才又笑着道:“大姑娘來了柴房這邊,定是爲了碧水而來,說的事也莫過於她,我猜中了也屬正常。”
饒是先露了端倪,劉姨娘仍可以把話圓得就跟真的一般。
嘴皮上倒是真的十分厲害。
蘇念語也不想多和她廢話,索性直接挑明瞭話:“……碧水肚子裡的孩子是如何沒了的,想必劉姨娘心裡是最清楚;今日我來到這裡,不過是因爲有些事需要問她,劉姨娘不會反對吧?”
蘇念語是吃準了劉姨娘的心思。
劉姨娘設計陷害了碧水及她的孩子,蘇府上下,恐怕也就碧水和她知曉,其他人都是被矇在鼓裡頭的,就連精明的祖母也不例外。否則,以祖母那般的愛孫心切,不可能就此放過劉姨娘的。
她便是以這點作要挾,劉姨娘定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從而不會死命攔着不讓她和碧水見面。
原本以爲可能還要和劉姨娘明裡暗裡鬥上幾回合,自己才能順利見到碧水,卻不想,劉姨娘聽得她這一說,竟直接讓了路。
“你若想進去便進去吧!”
蘇念語看了看劉姨娘笑眯眯的表情,心裡頭竟生出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她頓了頓,便掠過劉姨娘直往柴房裡頭衝。
待看到裡頭空蕩蕩的,甚至連之前染血的稻草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蘇念語忽地紅了眼。
她回身冷冷道:“人呢?”
此刻,劉姨娘才如恍然大悟一般:“哎喲,瞧我這記性,竟忘了跟大姑娘您說了,老夫人嫌碧水不吉利,讓我立刻把人給發賣出去。如今走了也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姑娘若是早些來可能還有辦法把人喚回來,現在就不行了,也不知人這會兒都到哪了……”
蘇念語登時心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