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一聽這話,頓時就明白,聖上果真是知道她和世子爺之間的事,想來汪旋之前所說的話並不假,世子爺竟真的進宮跟聖上稟明瞭情況。
大抵他也知道自己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得聖上也點頭了纔好;只要他點頭了,那什麼事便都不是事了。
……就是沒想到,世子爺這一番入宮,便直接被押入了大牢。
蘇念語雖是第一次面聖,心裡並不算緊張心慌,許是因爲心裡一直裝着世子的事,故,對其他事便不那麼在意;只知道當今聖上就立在她的跟前,她穩穩當當地屈膝行禮問安。
原本立在案臺之後的那抹明黃卻又是開腔道:“你過來,讓朕看看這蘇府嫡女有何能耐,能讓他執意要娶你,就連被押入大牢了仍不改初衷。”
蘇念語的心裡登時咯噔一聲,極想問問如今世子爺如何了;可如今在自己跟前的是當今聖上,她一個四品官員的小小嫡女,又有什麼資格相問?
她輕輕起了身,走了過去。
聖上的身形似乎十分寬厚,蘇念語停在他跟前的幾步遠,竟直接被他的影子給罩了個完全。
身側的榮安公主已經在氣急敗壞地催促,“你不是有話要和我父皇說嗎?你倒是快說,舒白哥哥能不能馬上被釋放便靠你了。”
轉了個頭,剛急切地喚了父皇兩個字,榮安公主便被聖上喊了停,“……你先到外面候着,朕要和蘇家嫡女說說話。”
榮安公主一愣,似是沒想到自家父皇會提出要和她單獨聊聊。可下一刻,榮安公主便雙眸一亮,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蘇念語雖垂着頭,卻是知道榮安公主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無非是希望她最好能被她的父皇一眼相中,成爲他後宮之中的一位,這樣一來,便沒人和她搶世子爺了。
而當今聖上。或許爲了他的心肝榮安公主。保不準真的做得出這般的事情來。
說到底,後宮之中伴在君王身邊的妃子就那麼幾個,更多的是一輩子都獨守空房的女子。若是假裝看上她。再把她往那後宮裡一扔,便把所有的念想都斷了,榮安公主的心病解決了,他所看重的靈威侯世子也還留在了他的身邊。一切便又在他的掌控之中。
……
蘇念語這麼一想,不免就嚇出了冷汗。原本只是一心想着要救世子爺,卻是沒想到進宮之後可能帶來的變數。
她這輩子可不想被關在皇宮裡頭,日日夜夜只有那空蕩蕩的屋子與她相伴。
屋子裡忽地發出了一個響聲,倒把蘇念語的思緒給帶了回來。條件反射地擡了頭一看,那抹明黃已經不在自己的跟前,一道淡淡的聲音卻是從後面傳了過來:“過來這邊坐着喝茶罷。”
蘇念語聞聲轉身。正好見那抹明黃坐在寬大的紅木榻上,上頭的紅木桌几上擺放了一套是非精緻的茶盞。此刻,男子正提着茶壺,很是優雅地往茶盞裡倒着熱茶。
她不敢怠慢。
待她落了座,才發覺對面身穿明黃袍子的男子正拿眼打量她。
二人這般對坐着,看到對方的容貌實屬正常,可蘇念語這無意一瞅,卻是被當今聖上的聖顏給驚住了。
聖上四十歲上下,卻保養得極好,英挺逼人;大抵是因爲當了多年的君王,渾身上下都透着帝王之風。
卻是那張臉,看着竟和世子爺的長相竟有六七分的相似,只不過,前者因着歲月沉澱,看着成熟內斂;而後者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遂成就了容顏無雙。
這下子,蘇念語總算知道了外頭爲何會相傳世子爺是當今聖上的私生子了,長得如此之像,也難怪會有人如此猜測,連她都大爲驚奇。
……聖上如此寵愛凌世子爺,莫非就是因爲他的這張臉?
蘇念語想歸想,卻也知道自己的跟前坐着的是天下之主宰,一言一行自是慎之又慎,雖驚訝於二人的容顏如此想象,卻也只是垂着眼簾,不敢多問。
卻聽得聖上道了一句:“朕本以爲這天底下沒人能比得過舒白的那張臉的,卻是沒想到蘇家嫡女也擁有一副這麼出挑的容顏。”
蘇念語趕忙謝了一謝,心裡頭卻是又緊張了一分。
她被榮安公主急匆匆帶入宮的時候曾想過,若是聖上大怒,她要如何應對的上百種方法;卻是沒想到,自己竟還能和聖上面對面和和氣氣坐着喝茶品茶。
如此平易近人,反倒讓她覺得更爲不安。
聖上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竟是溫和道:“蘇家嫡女無需緊張,朕不過是想和你閒聊罷了。”
蘇念語即刻身子就是一抖,勉強扯了扯脣角。
又聽得聖上慢悠悠道:“蘇家嫡女如今芳齡幾何?家中有幾個兄弟姐妹?是否都有婚配……”
蘇念語聽得頭皮一陣發麻,不敢再往下聽了,忙起身拜倒在男子的明黃鞋子跟前。
天地良心,她怎麼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呢!
蘇念語頭磕在地面,聲音清亮道:“聖上,臣女有話要說。”
頭頂上傳來了一聲,“哦?”又接着道:“你倒是說來聽聽。”
“正如世子爺跟您所說的那般,臣女與他互生情愫,心有所屬,只要他敢娶,臣女便敢嫁;只是,如今聖上卻是因此把他押入了大牢,想來是因爲您並不同意我們之間的事。”頓了頓,又問道,“敢問是否是因爲榮安公主?”
頭頂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一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蘇念語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道:“聖上是看着世子爺長大的,他對榮安公主到底是什麼感情,您的心裡應該是十分清楚的;可若是強要把不相愛的二人湊成一對,往後的日子定然也幸福不到哪裡去……”
“放肆!”坐在塌子上的那人忽地發了怒。饒是蘇念語沒擡頭看,也知道此刻聖上定是生氣了,“好一個蘇府嫡女,竟詛咒他們得不到幸福!按你的話說,舒白和你在一起,才能過得幸福?”
蘇念語本想否認,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若一否認。也不知聖上又會拿什麼言語駁她,便只是抿着脣一聲不吭。
聖上見她沒說話,半晌後卻是發出了一聲笑。“你這性子倒也自負,竟和舒白有兩分相像,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蘇念語更加的不敢擡頭。
回想着聖上從二人單獨坐着喝茶之後。待她是越來越和善,一個只可仰望的天子。每每卻是對她如此溫和,就算她後面還出口不遜,竟也沒怎麼發怒。
蘇念語這一趟進宮,早就做好了被聖上盤問責罵甚至是捱打的準備。卻怎麼也沒想到,到頭來,聖上竟讚揚她……有意思?
有意思的意思是。聖上對她有興趣嗎?
蘇念語覺得自己的肝啊髒啊,都顫了顫;聖上雖至高無上。可她真的不打算當一個深宮怨婦。
就怕自己再不吱聲,聖上就順勢再說上些什麼,到時候便來不及了。
便道:“聖上,臣女這輩子只想和世子成就一雙人,還請聖上成全。”
那人默了默,道:“若朕不同意呢?”
……意思是,聖上還打着她的主意嗎?
蘇念語這麼一想,整個身子直打哆嗦,幾乎想都沒想就道:“那臣女願長伴青燈古佛。”
蘇念語是如何從御書房裡出來的,又是如何從皇宮回到了蘇府,再回到了她的院子裡,她半點也記不起來了。
只記得那會她把心裡頭要說的話給吐了個痛快之後,聖上就坐在紅木榻上握着只茶盞若有所思地看她,從她的髮髻看到她的裙尾,又從裙尾看到了髮髻,那眼神當真是無法形容。
當是時,二人都沒了言語,聖上卻是把手中的茶盞放置在桌上,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眼看着就要在她面前俯下身來。
蘇念語一個激靈,腦袋瓜一熱,衝口而出的便是幾句告別的話,還沒得到聖上的准許便落荒而逃。
如今在屋子裡的窗邊上,被那綿綿微風一吹,頓時回過神來——她居然在聖上跟前被嚇得不要命地逃了!
還真得多虧聖上沒讓守在外面的侍衛把她拿下,否則,她這條小命如今都不知交到了何人的手中。
蘇念語這麼一想,即刻就拿了雙手捂着了小臉,真的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竟慌慌張張地甩下了聖上,徑自逃出了御書房。
猶記得那會兒,身後的聖上想要留住她:“蘇家嫡女,你先別急着走,朕還有話沒說完……”
可自己竟當沒聽到一般,儼然忘記了那人手中執着天下人的生與死,而她就是其中一個。
若聖上願意,她離不開皇宮;若聖上想,她的命運就是隨他拿捏的。
蘇念語一瞬間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回了桌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水潤了潤喉,這前前後後想了一番,竟發現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救世子爺!
她雖是個貴女,可她長這麼大,今日是第一次入宮,還是被榮安公主給帶進去,素日裡,若宮中一直無召見,便永遠沒有入宮的機會。
就算入宮,能見到聖上一面談何容易?而她明明和聖上離得那般近,卻偏偏把機會浪費了。
蘇念語很是鬱卒,特別是想起了自己還在聖上跟前表達了自己要和世子爺雙宿雙飛的意願之後,更覺得腦袋瓜疼;原本世子爺就是因爲執意要娶她才被關起來的,如今她還變本加厲地說了一通,也不知世子爺又會在獄中受些什麼冤屈。
當下便坐不住了。
想了想,決定上靈威侯府走上一趟,想必如今他們亦是擔心世子爺的安危,若讓他們此刻就帶她面聖也不會有二話,總歸是救人要緊。
這邊她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裳,拿了那胭脂正要把妝容扮一扮,卻忽地聽得院子裡先是響起了一個驚呼聲,接着是一個連一個。
蘇念語轉過臉往外望了望,卻因外頭已經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隱約中只見外頭似飄過幾盞燈籠,似有人來來去去的,她卻是管不了。
一心要把自己整理一番,然後入宮救人。
她對着一面大銅鏡開始畫眉,屋子的門卻是被人打開,有人大步走了進來。
蘇念語以爲是元香或者元秋要進來告知她外面有什麼事之類的,她卻是沒打算聽,連頭都沒回就直接道:“元香還是元秋?來的正好,快些過來幫我找一找那對金鑲東珠耳墜,我馬上要佩戴的。回頭把柳意叫進來,我等下要出去,有些事需要跟柳意交代一番……”
蘇念語還沒說完,便有一道聲音打斷了她:“都這麼晚了,你還想到哪裡去?”
蘇念語倒是接得飛快,“我得入宮去救人,再晚的話,世子定要受更多折磨的——”這話說到一半,蘇念語忽地閉了嘴,猛地察覺到了那個聲音明明是男子的。
她轉過身來,待看到那個悠閒地坐在桌邊杌子上的那人時,一度以爲是自己出了幻覺。
手中剛剛解下來的一對耳環更是吧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世子?”
那人卻是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我叫凌舒白,不叫世子。”
蘇念語哪還管得上那些?當下就小跑着過來,還來不及檢查一下世子全身上下到底傷得重不重,就先看到他那張如玉的面容上青紫了兩處。
頃刻間,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都拋之腦後,只拿手輕輕地撫了撫,咬着牙道:“那些侍衛也太放肆了,竟還揍到臉上來了!”
凌舒白卻是瞥了眼那如蔥一般細嫩的手指,脣角又勾了勾。
蘇念語的注意力都在手下的那張臉上,上下左右都看得十分仔細,一雙手在那好看上揚的眼角撫了撫,又在那青紫的左邊臉摸了摸,皺着眉頭道:“怎麼還有好幾道小傷痕?”又眯着眼看了看,道:“可又傷得不深,就好似被鋒利的指甲給抓到的一般……”
這麼一想,蘇念語又覺得不對,一對柳眉皺得更緊,“看着是像抓痕,可沒道理那些侍衛會用手抓你的臉啊!”
這般說着,蘇念語便看着那泰然自若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