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電光石火之間,楚維陽在極致的心神振奮之中,猶還有着期待,期待着眼前的骨相骷髏老叟,能夠在道法氣韻的變化上,帶給自己以真正的驚喜可言。
這一界何其之廣博也!
舊世之中,僅只是那樣的四大界天,在這樣漫長的光陰歲月裡面,蘊養出了多少的天驕妖孽,多少古之地仙,多少嘗試過窺探超脫門徑的煞星!
多少已經或多或少走在了那叩開門扉的路上,並且已經有所收穫的存在!
而此刻,楚維陽所面對的,是混同着四界天爲一而真正廣博的古界,而且,這一界是真正承受着昏黃濁世的洗刷,那一切世外在萬古光陰裡的純粹造化,在這樣漫長的歲月光陰的蘊養之中,甚至有着無量諸界生滅的更進一步的醞釀。
遠離了萬古的血戰與廝殺的損耗,楚維陽哪怕已經生髮出了要徹底破滅無何有之道法神韻的念頭,但是在這一刻,楚維陽卻仍舊希望着,能夠在這樣廣博的一界之中,從另一個領域之中,洞見另一條或許是陰靈選擇,又或者是大界自行演化而成的路。
看到這一條路的盡頭,那超脫的景象!
道人希冀見到第二位邢道人,第二位天炎子,甚至是第二位老禪師!
如有必要,甚至楚維陽的心神真正深處,那某種未曾抒發過的情緒之中,猶還有着某種更爲深刻的心緒翻涌。
他甚至希冀在這樣無垠而經年蘊養的一界之中,洞見真正的駐足在超脫之中的存在!
這樣念頭涌現與躍升出來的時候,楚維陽罕有的,那思緒之中並不曾再存在有周全的概念,他不曾思量過,倘若真個有着駐足超脫的存在顯照身形,事情將會如何收場。
或許會經逢有生以來最爲驚怖的死劫;或許剛剛塑造成最爲堅韌的道心,會在這樣的存在本身面前,徹徹底底的崩潰開來;又或者是再一度倉皇的僥倖逃生……
楚維陽未曾在這上面想過太多。
那頃刻間,在這一道念頭躍升的時候,楚維陽僅只是希冀着這樣的存在誕生,其存在本身,便意味着超脫的真實不虛,便意味着萬古歲月光陰,一代代人所求索的道途盡頭之成就,真實不虛!
可惜,僅只是古之地仙層階而已。
楚維陽略顯得失望的看着骨相骷髏身上的修爲氣息的變化。
誠然,這已經是神境的巔峰與極致,是真正圓融到了一境的邊沿處之後,真正升無可升,進無可進的一步。
可是,這樣的一步顯照,終究無有驚喜可言。
萬劫陰靈難入聖。
這不僅僅意味着道人希冀的觀照落空,更意味着,這是這一整個天地,以及這一道骷髏骨相,在用己身的切實變化論證着一件幾乎蓋棺定論的時候,這道法有序與無序混雜的道途方向也好,還是真正無何有的道法神韻也罷,盡都是有着謬誤的。
這條路走到盡頭,便是此般古之地仙。
未見得超脫的可能,甚至連探索超脫門徑的痕跡與氣韻都未曾洞見。
這意味着,徹底穩穩牢牢地止步在古之地仙這一境的如是道途,變化的再深遠,也不過是真正的鏡中花,水中月。
楚維陽能夠感受到,在更爲渺遠與磅礴的概念上,仍舊有着繁浩至極的力量在懸照着,但是未曾在這一刻加註入這骷髏骨相的身上。
好像古之地仙便真正是極致,不可再加之分毫,唯有等到這骷髏骨相之上的修爲氣息有所損耗之後,方纔能夠繼續灌涌入其身形之中去。
這好似是恍如《九息服氣》一般的生生不息。
但是在楚維陽的眼中,這卻是意味着這這一界的道途,在謬誤之上,同樣具備着某種極致的死板。
道人能夠感覺到,那磅礴的氣焰本身,這古老一界的無垠偉力的渾一,在某種程度上將會達到老禪師與天炎子死生一戰時的景象,哪怕修爲境界達不到,但是在力量的渾厚與凝聚上,真正躍升到超脫的概念與層階之中去。
甚至在真正的無垠與廣博上,這樣的古老一界,比之那道法熔爐,猶還要勝過許多。
可是,連帶着這樣的沉澱與積蓄都無法全數用上。
這代表着這一界真正在靈韻層面的缺失。
那骷髏骨相老叟的氣息反應,僅只是楚維陽這裡明晰不屬於無何有之鄉的氣息騰躍,所帶來的有類於野獸一樣原始而野蠻的反應。
這甚至不是大界靈韻與天意的映照。
“無何有之鄉……真真是無何有了……”
電光石火之間,伴隨着楚維陽的話音落下,不等那骷髏骨相先有所動作,道人手中九節竹杖遙遙戳出的頃刻間,玄黃二色的霧靄便已經若片片光雨也似的灑落。
霎時間,在真正迴旋兜轉的玄黃二氣之中,伴隨着狂風的涌動,旋即裹挾着諸氣而成風暴,電閃雷鳴之中,那蒸騰而起的,不僅只是神通的灼灼氣焰,更是風雨雷霆之中的三元道術的磅礴與浩大。而且,這頃刻間,伴隨着神通與道術的諸氣交織與共鳴,漸漸地再看去時,那斑斕的靈光浮浮沉沉,裹挾在如是霧靄風暴之中,更似如同一尊近乎於圓融的渾圓熔爐也似。
那是太上八卦爐在三元道術的凝聚之中顯照!
這是道人真正將這先天道器的本質掌握到了神境絕巔時的更進一步之玄妙。
而也正是伴隨着太上八卦爐的虛像凝聚的頃刻間,伴隨着那風暴將骷髏骨相的身形淹沒,伴隨着楚維陽的道法氣息將老叟的身形纏裹。
便也等同於,這骷髏骨相進入了真正太上八卦爐的虛像囊括之中。
諸氣便是薪柴,無量劫氣蒸騰而起,化作真正的無上殺伐氣韻!
轟——轟——轟——
那是在這剎那之間,雷霆交錯着在風暴之中如蛟似龍,交錯貫連成密不透風的羅網,進而,太上八卦爐的無上道火,順延着雷霆貫穿的羅網,綿延而成浩浩火海!
甚至在這一刻,伴隨着楚維陽如是磅礴巍峨的氣韻顯照,那真正的滅世天災的神韻蒸騰而起的頃刻間,遠空之中,所謂的死生渡口處,那懸照的諸界輿圖在剎那間劇烈的震動着,進而,在那諸界輿圖的更高卓處,那明光前所未有的熾熱!
事實上,在諸界輿圖震動的頃刻間,藉由着諸界生滅與死生渡口之間的貫連,那真正磅礴無垠的世外自然天災的氣息,便隨着那雷霆明光的劇烈涌動,在這頃刻間,幾如汪洋也似的瘋狂灌涌而至。
在這一頃刻間,那輿圖之上明晰的因着這樣的震動與洪流的傾瀉,而產生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那裂痕幾乎貫穿了諸界輿圖的始終,而仔細看去時,在一剎那間,有着諸色從其上徹徹底底的散去,數界崩滅之中,是無量靈形隨之徹徹底底走過了死生渡口。
霎時間,在那天盡頭處,伴隨着玄雲幽霧的接引,又能夠看到一道又一道的陰物,裹挾着朦朧模糊的虛實、有無之間的變化,一點點在陰物的外象之中,被暈染着真正無何有的奇詭邪異的氣息。
最後,那一道道身形齊皆墜入了此時間尤還在沸騰着的大江之中,似是依循着大江的汪洋奔涌,朝着盡頭處,朝着真正的無何有之鄉橫渡去。
而這一刻,楚維陽所感覺到的,便是在那一道道萬象靈形化成陰物的過程之中,這天地之間那浩渺繁盛的力量復又渾厚了絲縷。
這便是其經年累月沉澱的本質。
但是對於楚維陽而言,這種累積本身,與他而言渾無甚麼分別,這電光石火之間,道人僅只是折轉着身形,手中的九節竹杖在漫空之中輕輕地一劃。
霎時間,那自諸界輿圖的裂痕之中,灌涌入古界的洶涌澎湃的力量,霎時間便在迴旋與兜轉之中,散去了風雨雷霆的外象,真正自然而昏黃渾濁的氣焰洪流滾滾而至的頃刻間,復又依憑着那杖尖劃過的指引,倏忽間灌涌入了太上八卦爐中。
轟——!
霎時間,是爐中雷火大盛,是先天八卦的氣韻在迴旋兜轉的狂風之中洶洶涌動!
——
遠天之際,那厚重的玄雲幽霧之後,那真正的無何有之鄉中,那真正奇詭與邪異的一界裡,萬象陰靈鬼物有若羣生掀起一世紅塵。
而也正在楚維陽真正生生以太上八卦爐來真個煉那骨渣的時候。
真正的風,涌動在了這漫漫紅塵裡。
那是某一村落的學堂私塾之中,有書生頑童,偎依蜷縮在角落裡,睏倦的緩緩合上了眼睛,他彷彿已經沉浸在了睡夢裡,猶還有着囈語也似的呢喃。
“唔……是近日誌怪文章看得多了麼?怎麼夢到了呼風喚雨……”
那是閨閣之中有少女在牀榻間不安的輾轉反側。
“好俊的道長……”
那是腰纏萬貫的富商酣睡在綿軟的臥榻之上。
“怪哉,老爺我富可敵國,怎會託生成甚麼白骨骷髏!笑話,鬼物如何能賺得我這般萬貫家財!”
……
那是如是的風輕輕的吹拂過,在那漫漫的紅塵氣一點點暈散了去的過程之中,入目可見時,這偌大的古界之中,那一道又一道身爲陰物鬼魅而不自知的諸般陰靈,相繼在這一頃刻間,陷入了各自的魂夢之中。
在夢裡,有道人,有熔爐,有骷髏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