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惡魔的誘惑
南荒,大漠。..
庫倫沙城。
黃昏與黑夜交接之時,炙烤了人們整個白晝的陽光,也終於黯淡了下來,從城外歸來的狩獵者有滿載獵物者,也有兩手空空者,興奮與失落,每日都在人們的心中交替跳躍。
這個時候,也是城中的酒館點燈營業的忙碌時刻,有收穫的人會來上兩杯荒漠獨有的“沙札特”以示慶祝,空忙了一天的人也會來此抒發一下心中的鬱悶。
庫倫沙城最熱鬧的黃昏酒館外,有一個少年正巧路過,他左手拎着被麻繩綁的結結實實的沙蟹,右手則持着一本從神殿裡免費領取的《神典》,昏黃的燈光傾灑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張略顯稚嫰的臉。
“求我們的神,榮耀的父,將那賜給人智慧和啓示的靈賞給我們,使我們真知道他,並且照明我們心中的眼睛,使我們知道他的恩召有何等指望,他在神侍中得到的基業有何等的豐盛榮耀……”
藉着黃昏最後的餘韻,少年虔誠地誦讀着《神典》,在他心中今日能幸運地用一根木棍和一條麻繩做出的粗陋陷阱捕捉到這樣一隻沙蟹,一定是自己日夜虔誠祈禱的原因。
神愛世人,只要世人信仰他。
“只要再一點,再一點我就能開啓神脈,成爲神侍,到時候就有了去神殿任職的資格,也就離神更近了一分。”
少年名爲烏魯,這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因爲當他從神殿中的治療間甦醒的時候,腦子裡只剩下這個名字,然後他就懵懵懂懂地在庫倫沙城定居了下來,這一晃就是五年光陰。
帶着對未來美好的嚮往,少年從黃昏酒館走過,轉身拐進了不太有人行走的狹長甬道,穿過甬道,便是擠滿沙屋的救濟區。
沙屋是一種半球形的簡易房屋,專門爲付不起房錢,買不起房的貧困人家準備,是神殿提供給世人的福利。
烏魯已經在這裡的沙屋中獨自居住了許多年,一直以來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往常的他在回家之前會在黃昏酒館坐上一會兒,聽那些狩獵者們吹噓他們的經歷與見聞,這是烏魯唯一汲取外界信息的途徑,也是唯一的娛樂。
但是最近的幾天,烏魯每一次在經過黃昏酒館時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甚至誦讀神典的時候都偶爾出現分神的現象,這是一向虔誠的他不應該犯的錯誤。
烏魯望着已經不遠了的屬於他的沙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溫暖的笑意。
那裡,有人在等他。
五天前,烏魯在自己的沙屋外遇到了昏倒在沙地上的若蘭。
若蘭有一頭漂亮的金色捲髮,笑的時候會露出左臉頰的酒窩,很迷人,烏魯覺得自己終於遇到了命中註定的另一半,他曾經在若蘭睡着的時候盯着她的側臉默默發誓,會竭盡自己的全力保護她一生一世。
更讓烏魯興奮的是,若蘭在甦醒後教給了他一種修煉神脈的法門,這是他日思夜想卻求之不得的東西。像這種法門在庫倫沙城中只有神殿能夠傳授,但是需要通過神殿針對“脈絡之影”的測試,據說只有擁有脈絡之影的人才有希望修出神脈,而並不是神殿敝帚自珍什麼的。
可惜,測試“脈絡之影”需要三個銀幣的成本費,而烏魯連吃飯都成問題,偶爾運氣好攢個十來個銅幣都會被他視爲神之眷顧,更妄談三個銀幣的鉅款了。
在聽到若蘭用甜膩聲音道出那法門的時候,烏魯幾乎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四天,到今天爲止已經修煉若蘭傳授的“聖煉法門”四天了,烏魯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第一條神脈已經初具其形,只要再花些時間就能完全凝形,到時候自己就是一名光榮的神侍了!
一想到這裡,胸口就會生出淡淡的激動之情,烏魯再次加快了腳步,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若蘭分享自己捕捉到的沙蟹了。
沙蟹在沙城中也算是難得的美味,若蘭一定會喜歡的!
烏魯將手按在門把上,他腦中滿是若蘭品嚐最美味的蟹膏時露出的幸福笑容,自己也不自覺的浮現出微笑,然而下一瞬,烏魯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不,不要……”驚慌失措的呼喊從門的另一側傳來,緊接着是瓷器墜落在地產生的破碎音效,烏魯繃緊的神經幾欲斷裂。
他猛的推開沒有上鎖的門,看到的是他心愛的若蘭正被陌生的男人壓在桌子上,那男人完全不顧若蘭的哭喊,極爲粗魯地撕扯着她上身的衣物。
荒漠中氣候炎熱,穿在身上的,也多是單薄透氣的紗衣。
僅僅是聽到刺耳的“嘶啦”一聲,若蘭的上衣已經被從腹部向左肩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圓潤的肚臍和小半個胸部暴露在空氣之中,若蘭儘管不斷地扭腰掙扎,但她的雙手被陌生男人用一隻手緊緊扣住,高舉到頭頂的手臂反而讓那對豐胸顯得更爲高挺,隨着她的掙扎不斷搖晃,反而讓那男人更加興奮,右手抓住破碎的上衣邊沿,就要將其整個撕扯下來。
這一幕被烏魯看到,頓時如遭雷擊,他腦中瞬間充血,完全沒有去思考這男人到底是誰,又爲何會出現在這無人願來的救濟區,他只知道,那滿臉淚水的女人是陪伴他渡過了人生中最快樂時光的女人,是他發誓一定要守護的心愛之人!
憤怒中一拳搗向男人的側臉,這一拳凝聚了烏魯全身的力量,砸在男人的眼角發出沉悶的聲響,但也僅此而已。
拳頭沒能在男人的臉上留下任何更重的傷痕,甚至沒有讓他眨一下眼睛,反倒是烏魯自己感到揮拳的手隱隱作痛。
那男人停下了右手的動作,隨後輕蔑的看了烏魯一眼,猛的一掌扣在烏魯的腦袋上,巨大的手掌竟是將烏魯的身子從地面提起,然後重重地擲向沙屋的角落。
烏魯在地上滑行一段距離後,一頭撞在牆壁上,**在外的皮膚因爲與地面的摩擦而陣陣發燙,手臂和大腿上的皮肉整塊整塊地翻開,污濁的血液涓涓流下。
烏魯只覺得渾身刺痛,痠軟無力,想要繼續對男人發起攻擊,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瘦弱體格讓他在這即使是荒漠中也算高大異常的男人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喲,你就是這女人的男人嗎?沒想到在這破旮旯裡還有這樣的大美人,不過居然跟了你這麼個孬種,真是可憐那,還好她幸運地遇到了我!”男人驟然哈哈大笑起來,“現在老子就在你面前上你的女人,讓你看看老子是怎麼讓她幸福的!”
話音剛落,那男人就一把撕爛了若蘭下身的紗裙,讓香滑的大腿整個暴露在空氣中。
“真嫩啊!”男人貪婪地摸了一把若蘭的大腿,粗糙的手指順着大腿往上,就準備將她的褻褲也一併除去。
“不……”烏魯絕望地望着那男人將手指抵在若蘭的褻褲邊緣慢慢摩挲,胸口不斷出來一陣陣抽搐般的劇痛,他想到了若蘭甦醒過來的迷茫,想到了若蘭喝下他喂的稀粥時的乖巧,想到了若蘭傳授他“聖煉法門”時的期盼,想到了若蘭因爲他修煉出神脈根基時的興奮……
“對了,神脈……要是我是神侍的話……”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快,烏魯只覺得一股衝動似要從胸口鑽出,聖煉法門修煉的第一條神脈需從心臟中孕育而出,如今那條快要凝形的神脈,正在沸騰!
“祈禱是與神最親密的交託,用心靈來誠信地向他仰望,神將吟聽你的祈願……”
一遍一遍地念着神典上的箴言,烏魯緩緩站了起來,他的心臟不斷加速跳動,更多的血液被製造出來,凝聚到那神脈的根基之上,原本死寂的“脈絡之影”忽然搏動了起來!
人的體內生來便有如脈絡般縱橫交錯的虛影,那些脈絡因着天賦的不同有着數量上的差距,每一條脈絡的凝實都象徵着力量的增長,無論是神脈還是魔絡,都是在這“脈絡之影”的基礎上修煉而成。
在第一條神脈修成的瞬間,一股火熱的力量從中涌出,一息間便傳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好過,身體充滿了力量……
沒有遲疑,烏魯再一次向那男人衝去,他緊緊咬着牙關,握緊的拳頭幾乎讓指甲陷入肉中,他相信,自己這一拳一定能夠給予那男人致命一擊。
繚繞的黑氣從拳頭中冒出,吐露出猙獰暴躁的氣息,一旦成爲神侍就能明白,有神脈和無神脈將是兩個極端,僅僅只是修成一條神脈的神侍,也能夠爆發出相當於尋常人類兩倍的力量。
但是爲何?這拳頭上冒出的是黑氣?神力不該是顯現出聖光的麼?
沒有餘暇去想這些,烏魯的拳頭已經與那男人產生接觸,這一次那男人沒有任憑拳頭打在臉上,而是伸出手擋住了拳頭,顯然是看出烏魯的拳頭對自己有了一定的威脅。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拼盡了全身的力量,體內剛剛形成的神脈甚至在一瞬間出現了空虛的感覺,烏魯本以爲脫胎換骨的自己能夠輕易打敗對方,然而這樣的拳頭,卻被接住了。
輕鬆無比地,接住了!
望着那男人嘴角泛起的冷笑,烏魯心底泛起涼意,絕望,無力,瞬間充斥了腦海。
男人的笑意越來越濃,烏魯心中的陰雲也逐漸瀰漫,一股不祥的預感泛起,他突然望向自己越來越痛的右手,恐懼地驚叫起來。
“咔嚓!”
骨骼斷裂的聲音同時響起,烏魯不斷地發出含糊不清的吼叫,腳步踉蹌地向後退縮,他右臂的肘部露出慘白的骨骼,渾濁地鮮血不斷地流出,頃刻間這小小的沙屋被血腥味充滿。
“廢物!”那男人冷笑一聲,隨手將擰下的手臂拋向一邊,然後便是冷冷地看着烏魯,出乎意料地沒有繼續去侵犯若蘭。
烏魯不斷地退後,直到撞到牆壁後才腳下一軟滑坐在地上,大量的失血讓他的意識逐漸消散,他努力地睜開眼睛,一點一點將臉扭向若蘭的方向,剩餘的左手在空中虛抓,似乎想要握住什麼,但最終因爲過於虛弱而墜落在地。
眼睛可以看到的範圍,世界越發的模糊,從烏魯的視角中,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背後走出一個稍矮一些的人影,那人影不斷地放大,放大……鼻腔中略微聞到熟悉的夢桑花的香味……
淡淡的,讓人心中生出暖意的味道。
“烏魯啊,自己逃走吧,不要管我!”
溫柔的聲音傳來,近在耳邊。
“若蘭……我怎麼可能丟下你……”
“是嗎?可是你太弱了,留下也沒用呢!”
“太,太弱了……沒用呢……我,我明明發過誓,發過誓要保護……”
“嗯?”
從桌子上下來,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烏魯身邊,再俯身到他耳邊低語的若蘭,忽然直起身子環視四周,嘴角帶着一抹冰冷殘酷的笑意。
只見一絲絲黑氣從地底鑽出,在空中游蕩數週後,像是終於找到了歸宿,簇擁着向烏魯那斷掉的右臂涌去。
肘部的肉芽微微顫抖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生長,拉長,形成血紅色的絲線在空中舞動,下一刻,那些血絲“唆”的一聲射向掉落在沙屋另一邊的斷臂,將其整個拽了回來,連接斷面的血絲一陣收縮,原本斷掉的手臂竟是奇蹟般的恢復如初。
緊接着,墨綠色的鱗片從右手的皮膚下鑽出,將肘部以下的部分完全覆蓋,形成了森森的鱗甲。
整個看起來就如同蜥蜴的腳爪一般,但是手指的部分又大是不同,五根手指軟趴趴地垂下,更像是烏賊的觸手,半透明的粘液不斷順着觸手滴落,落在沙地上發出滋滋作響,溶出了幾個淺淺的坑。
當一切變化終止之時,烏魯睜開了眼,他因爲失血過多而蒼白無比的臉頰上顯出異樣的紅暈,原本漆黑的雙眸呈現詭異的暗紅色,嘴角更是抽搐似地扭曲,讓清秀的小臉變得猙獰可怖。
他的意識已經在這變化中逐漸恢復。
“搞什麼啊,居然是下位魔器中的垃圾--腐蝕觸手。”
“爲了喚醒這種廢物魔器而整整浪費了五天的時間,這值得嗎?若是破壞‘鎮魂石’的事情出現了紕漏的話怎麼辦?安娜?!”
“怎麼?你是在質疑我嗎?”
“不,我怎敢……”
“那天我確實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相當恐怖的氣息,至少也是上位魔器中的頂級存在,我的真紅魔瞳不可能出錯!”
“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這傢伙不過是個廢物而已。”
耳邊不斷傳來這樣的對話,眼中的畫面也逐漸恢復清晰,烏魯終於能夠清楚地看到在自己面前交談的兩人。
“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爲什麼若蘭她,她會和那個男人在說話?還有,那男人爲什麼會叫她安娜?!安娜?是誰?”
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讓烏魯完全無法接受,他隱隱覺得一個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正要被揭露。
“要殺了他嗎?”高大的男人擡起眼皮看了眼烏魯,隨意地問道。
“殺了他?這傢伙可是真心照顧了我五天呢,不過……”若蘭彎下腰來將臉湊到烏魯的耳邊,豐滿的胸部一陣搖晃,“你煮的粥,真的,很,難,喝,呢!”
這溫柔熟悉的話語化爲刺骨的毒箭,一瞬間刺入烏魯的心中,這一刻,他感覺到比手臂被扯斷還要強烈的劇痛。
“所以啊,還是殺了吧……”若蘭細聲細語道。
話音未落,烏魯已經察覺到盡在咫尺的殺機,他右臂上的腐蝕觸手在本人的意識尚未反應過來前,已經猛的像橡膠一樣拉長到極限,觸手的尖端準確地纏繞住右邊牆壁上的架子,強大的彈力瞬間將烏魯的身體拉離原地。
“轟”的一聲,烏魯原本靠着的那面牆壁裂開無數裂痕,由沙土聚合而成的牆壁被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剛覺醒便能自如操控魔器?還是個天生的魔器掌控者嘛,倒也不是一無是處!”緩緩收回造成如此結果的纖細手掌,若蘭稍顯意外地望着烏魯右臂上那恢復原狀的腐蝕觸手,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分外冷豔,完全看不到半點烏魯熟悉的溫柔和乖巧。
烏魯口中大喘着氣,後背靠在牆壁上才勉強站立,他望着那個被驚人的力量打穿的牆洞,腦中像是短路一般嗡嗡作響,久久無法接受那是一向柔弱的若蘭造成的事實。
“不,這不是若蘭……”烏魯無助地喃喃自語,但是若蘭身上那夢桑花的香味,被他牢牢記在心中的聲音,甚至他自己心中的那份直覺,都讓他無法欺騙自己。
恍惚中,他意識到自己斷掉的右手已經接上,而且還變成了如此令人厭惡的噁心模樣,但是這一切變化,在心中那份珍藏的感情面前,卻是微不足道。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不是救了你嗎?你還教了我聖煉法門,幫助我修煉神脈。”烏魯語無倫次的吐露着自己的心聲,忽然他帶着乞求的眼光望向若蘭,“對了,你說粥不好喝是嗎?我知道的,我知道每天喝粥很難受,所以今天特地出城抓了一隻沙蟹回來,我很幸運,那隻沙蟹就那樣自己爬進的陷阱,晚上,不,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煮出一隻沙蟹來,肯定,肯定很美味的,到時候,到時候我們和好好不好?和好……”
“和好?”
“是啊,和好,給我個機會,我會讓你滿意的!”
“哈,哈哈哈,和好?”若蘭捂着額頭哈哈大笑,金色的劉海從指縫中彈出,她好久沒有遇到這般好笑的人了,“你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嗎?”
“啊?”
“所謂重傷啊,聖煉法門啊,神脈啊,都是騙你的啦!那法門真名喚作‘殘魔法門’,是一門消耗生命力強行開啓魔絡的法門,開啓的不是神脈,是魔絡哦!”
“魔……魔絡?”
“是啊,每天看到對神明的信仰如此虔誠的你,卻在消耗生命力修煉魔絡,看着你一點點沾染上魔性,我的心中就莫名的暢快,全靠這樣才能忍受那些淡出鳥來的粥,我可是忍受了整整五天,你居然讓高貴的我喝了整整五天的清粥!不過總算是等到你將要成爲魔徒的這一天。然後呢,就迫不及待地聯合我的兄長演了這樣一場戲,以此來刺激你體內孕育的魔器的覺醒。本來如果你真的有件上位魔器什麼的,我也不是沒考慮過收你爲奴僕的事呢。可惜啊,誰讓你體內的魔器是這等貨色呢!”
“是,是嗎?原來是這麼回事?我修煉的是魔絡,我身體裡藏着魔器,我……是魔徒了嗎?那遭神明唾棄、被世人憎惡的魔徒嗎……”烏魯低下頭看着自己丑陋猙獰的右手,五條觸手像是蚯蚓般蠕動着,怎麼看也只能是魔器了吧,眼中的陰霾越來越深,他的語氣也越發低落。
風,從牆洞中吹入,嗚咽作響。
那隻被丟棄在地的沙蟹死命地揮舞着雙螯,已經有大半個身子鑽入了沙地……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仰神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阿門……
我敬畏神,遵行他的道,願將此生奉獻,爲何……
眷顧我的……
卻是魔?”
傳說在萬年前的人神魔之戰中,無數神魔隕落於人界,它們的殘魂不得超生,無法進入那冥河之畔重歸輪迴,在無盡歲月的洗練下,有些神魔殘魂會因爲諸般偶然而隨着轉生的靈魂而遁入嬰孩體內,伴隨着嬰孩的成長,那些神魔殘魂會吸收嬰孩的血氣精魄,孕育出蘊含神魔法則之力的器具,凡人稱之爲神器或者魔器。而能夠掌握神魔器具的力量,代替神魔行使那諸般權能之人,便被稱爲神眷者,或是魔顧者。
自從五年前從庫倫沙城的神殿醫療間內甦醒,烏魯忘記了太多事,他的眼中一片茫然,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的內心一片空虛……
那時候,神殿的老殿主笑着對他說:
“神既然賜予了你再生的機會,你便要愛惜光陰,用智慧與外人交往,你的言語要常常帶着和氣,好像用鹽調和,就可知道該怎樣回答各人,要好好禱告,守護自己常在神的愛中,仰望我們主的憐憫,直到永生。”
他還記得那老殿主擠滿了皺紋的臉是如何的難看,但很慈祥,很和藹,能夠從中感受到溫暖。
從那以後,他懷抱着對神的信仰,誦讀着神典,以成爲神侍爲理想離開了神殿,開始了貧困但充實的生活。
那時候,他十歲。
這五年來,他想過自己獲得成爲神侍的機遇,然後努力修煉,造福衆生;也想過自己可能沒有脈絡之影,沒有成爲神侍的資格,那樣就繼續這樣安安樂樂地生活,誦讀着神典,不時到黃昏酒館聽聽外面的故事,那也是一種快樂……
然而他從沒想過,自己……
居然是魔顧者!
不只是對若蘭的愛戀遭到了背叛,他持續了五年的信仰也在此刻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危機。
纖弱的神經,已經無法支撐這幾乎讓他的世界顛覆的事實。
腦中只剩下一片混沌,烏魯像是無法面對一樣,閉上了眼眸。
“安娜,不要玩了,這種垃圾直接殺了吧。你不動手的話就由我來吧。”
“安磊,你不覺得欣賞神信者臨死前的絕望是一種享受麼?”
“這倒也是啊,哈哈,畢竟我們都是魔徒啊!說起來,他也已經是魔徒了呢。”
“魔徒……這傢伙可是一個真正的神信者……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主意。”
“嗯?”
若蘭,又或是安娜,帶着興致勃勃的笑容向烏魯走去,她的左臉頰在笑的時候很自然地露出了深深的酒窩,這是曾經讓烏魯迷醉的笑容。
“喂。”看似隨意地踢了烏魯一腳,安娜說道,“還不想死吧?如果你發誓放棄神信,轉而信魔的話,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烏魯兀自閉着眼睛,沒有做出一點反應,彷彿他的世界已經死了。
安娜捂着額頭,搖頭嘆息:“本來還想看看神信者墮落的瞬間,到底會綻放出如何精彩的表情,看來在這垃圾身上是沒指望了。”
在她身後緩緩走過來的安磊露出明悟的表情,說道:“傳聞中真正的神信者在墮落的瞬間能讓天空下起血雨,不過那可是‘神使’的專利,即使是神,也是不需要垃圾的吧。”
“那麼,便殺了吧。”
失望地擡起右手,安娜一掌拍向烏魯的腦袋,從她能夠輕易擊穿牆壁的力量來看,這一掌若是落實了,烏魯的腦袋必然會像西瓜一樣崩裂。
“唆唆唆--”
五根墨綠色的觸手在那之前涌向白玉般的手掌,雖然被打得粘液四濺,卻頑強地捆住了安娜的手腕,然後猛的向上拉扯,試圖將安娜整個吊起來。
渾濁的粘液順着白皙的手臂留下,沾到袖口的同時發出“滋滋”作響,輕薄的衣料迅速被腐蝕,露出了胸部的邊緣,並繼續以可怕的趨勢蔓延向胸口。
“哼,低賤的魔器!”
一點暗紅色的魔炎從手掌中冒出,空氣中不自然的飄蕩起一絲暴躁的氣息。
像是對魔炎極其畏懼一般,五根觸手反射性地退縮,然而魔炎卻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而上,僅僅是一息之間,亂舞的觸手已經被燒成焦炭!
那魔炎並沒有因此而熄滅,反而越燒越旺,燒得腐蝕觸手的鱗甲劈啪作響。
灼燒的痛楚終於通過手掌反映到了烏魯的大腦,他本能地想用左手將右手上的魔炎撲滅,卻因此而將魔炎引到了左手之上,不消片刻便倒在地上翻滾着大聲慘嚎。
“像這種只能腐蝕無生命物質的魔器,即使是擁有魔魂又有何用?”
勉強用左手捂住差點暴露的右胸,安娜的嘴角劃過一絲冷笑,看着烏魯的眼神就如同那俯視螻蟻的神明一般。
烏魯右手上的“腐蝕觸手”因爲受創過深而化爲黑煙逃回體內,雙臂也被燒得皮開肉綻,看不到一點完整的肌膚,似乎是痛覺已經突破了某個極限,他從大聲慘嚎變爲了細聲哀鳴,口中不斷地呢喃着明顯是神志不清後的話語:“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若蘭……”
即便是半昏迷的狀態,他心中最在意的依舊不是自己,而是那位欺瞞了他,正施加給他痛苦的女人!
安娜怔了怔,細細的眉毛忽然上挑,眉宇間凝出好看的皺紋,她並不是,也不可能被烏魯的話語所感動。
引起她困惑的原因,是她那即便是鋼星礦也能瞬息熔化的真紅魔炎,爲何在烏魯的身上燒了這麼久,卻只燒焦了他的雙臂皮膚?
疑惑間手指微彈,洶涌的魔炎便從烏魯身上盡數脫離,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指尖。
彷彿是沒有感覺到魔炎已經被抽離一般,烏魯依舊倒在地上不斷翻滾,直到體力完全衰竭,才蜷縮成一團不再動彈,只有嘴脣尚在抖動,細如蚊蟻的聲音從中溢出。
“若蘭……”
安娜清楚地分辨出烏魯口中那不斷重複的兩個字正是她自己隨口取的假名,明明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他一切都是虛假的,一切都是欺騙他的,爲何還會……
“一定是神志不清的原因……”
“安娜,這種廢物,直接殺了吧!”
在安娜因一時的迷惑而低喃之時,一旁的安磊忽然踏前一步,邁過安娜身體的同時就是一拳揮出,黑色的魔氣從他手中爆涌而出,如狼似虎般向烏魯噬咬而去。
竟是想要一舉將烏魯擊殺!
“哼!”一聲冷哼當即響起,憑空一道細長的黑影閃過,不但將那浩蕩魔氣生生震散,更是將安磊的身體抽得倒飛了出去!
“轟隆”一聲,牆壁坍塌,沙塵飛揚,沙屋搖搖欲墜。
“爲什麼?”安磊捂着腹部從廢墟中爬起,他的口中有鮮血流出,腹部更是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下意識地怒吼了一聲後,他卻忽然閉上了嘴,臉上盡是恐懼的神色。
因爲他看到了抽飛他的黑影的實體,那是一條黝黑細長的尾巴,從殘破的紗裙中探出,似毒蛇般輕輕搖擺,彷彿隨時會擇人而噬,更重要的是,那尾巴的尖端正頂在他的喉結之上,鮮紅的**緩緩滴落。
“怎麼?你又想要質疑我麼?我要做些什麼莫非還需要你的認可?不要因爲你是我的兄長,就忘了你我之間的身份差距。”安娜緩緩轉頭看向安磊,語氣孤高而冷漠,就像是在簡單地陳述事實一般。
安磊不敢吱聲,只是俯身垂首,五體投地,顯得怯懦而卑微。
“這樣就對了嘛。”突兀的嬌笑聲在沙屋中響起,沾有血液的尾尖被揚至脣邊,安娜伸出小巧的香舌,輕柔地舔舐着血液,隨即舌頭在脣邊旋轉,讓那血液將粉色的脣瓣塗成豔麗的色澤。
收斂笑聲後,安娜將視線重新定格在烏魯身上,看着他被汗跡沙土弄捂的面龐,看着他焦黑一片的雙臂,看着他肩膀與雙臂間尚算完好的肌膚,許久之後忽然又是笑了起來。
她左臉頰的酒窩深深陷下,煞是迷人。
“總覺的,一切會變得更加有趣而動人!傲慢、貪婪、暴虐、饕餮、嫉妒、懶惰啊……往後的日子裡,你就拼命地墮落吧,若是能夠在神性的光輝下隱藏住自己的魔性,又變得足夠強大的話,或許還有掙扎着爬到我跟前的機會呢!”
宛若實質的字符從她口中飄出,順着手指的指引飛向烏魯,擠入他眉心之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
月光淒冷,寒風徹骨,兩個人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那殘破不堪的沙屋終於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