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孫所長是要給我講故事啊。”李承牴觸地說。
“不是故事,是事實。”孫建軍接着說:“我和你父親李文光一起入伍,一起在部隊五年,一起退伍,退伍後我當了一名協警,他當了一名卡車司機,後來我們都相繼成了家有了孩子。你父親勤奮正直又能吃苦,幾年後生活也過得很美滿的。
可是你父親這人太正直,眼裡揉不得沙子,他見不得人行齷蹉之事,路見不平必相助。那年,鎮上出了個強姦犯,許多年輕女性受害,還有人丟了性命,但當時條件有限,一直沒能抓住嫌疑犯。
那天李文光跑了一天的車,晚上回家的路上,恰恰給他碰到了,那個混蛋正在玉米地裡欺負一女孩子,女孩趁機跑到路上求救,你父親爲了救那女孩,赤手空拳和那混蛋搏鬥,硬是活生生的把他制服了。
那天我值夜班,親眼看着他把卡車穩穩地停在我們派出所大院,他坐在駕駛坐上,指着車箱對我們說:“強姦犯抓住了。”
我們打開車箱看到了被綁的結結實實的犯人,接着我看到了,駕駛室的門縫裡,有血滴出來。當我打開駕駛室的門時,看到了,他趴在方向盤上,人已經沒了呼吸,他全身上下中了六刀,刀刀致命。”孫建軍眉眼飄忽着,回憶起那年發生的事,歷歷在目。他抽完了一根菸又點上一根。
李承伸出手向他要了一根菸也點上。
“十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都忘記了,可那一幕卻永遠的刻在了這裡。”孫建軍指着他的腦袋說。
“十多年了,孫所長想用一個十多年前的故事來感動我?”李承苦澀的笑道:“這些就能抹殺得了我這十多年來,所受的屈辱和痛苦?”
“世人皆苦。富陽鎮也是人口大鎮,5萬居民哪,比你苦的慘的多了去了。在派出所的這十多年來,我親身歷經親眼目睹過無數的人間罪惡,人性泯滅和社會底層的掙扎,看多了人與人之間的猜忌、暴力、憤怒和原罪。可最終,還是回到李文光趴在方向盤上的那一幕。”
“世間誰人不苦?那些受到侵犯和丟了性命的無辜女性,她們的家人愛人不苦嗎?你母親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間丈夫慘死,她不苦嗎?你爺爺奶奶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不苦嗎?完顏萍自幼失去母親,又受後媽虐待她不苦嗎?可人心總是向善的,儘管生活不易,但只要活着,我們還是對生活抱有幻想的不是嗎?”孫大力常常說他老子就是莽夫一個。可今天的這一番話說的着實精彩哪,說到了一個失足青年的心坎裡了。
“知道你爲什麼叫李承嗎?”建軍問。
“就是要我承受悲苦?”李承吸口煙,輕鬆地笑笑。
孫建軍笑了,“承載承擔。你父親希望你將來是個承載世間百態,心容萬物的人!他親口對我說的。”孫建軍說完後,把手中燃盡的菸頭捻滅。
“好了,一直想對你說的話終於說完了,你自個兒琢磨吧!你小子是個好小子。”說完孫建軍往車子方向走去。
留下李承獨自一個,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有着血緣,沒有感情的人的故事而已。
其實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完顏萍的遭遇是相同的,都是不幸的人,可是他們同命卻不同運。完顏萍選擇獨自承受命運的折磨,李承卻覺得世界在故意刁難他,他要還擊,要對抗。
李梅和完顏洪濤想法,用錢將他塞進了縣城裡的一所專業學院,李承知道,李梅是想要像甩掉鼻涕一樣,甩掉他這個包袱,他偏不如她們的意。
然而他並不像孫大力那樣,有一個當官的老子罩着。
到了縣城他依然是派出所裡進進出出的常客,只不過換了個地方而已。這麼多年,他進派出所的次數,比進那個破爛大專的次數都多,但他絲毫不在乎,甚至覺得派出所的那口飯挺不錯的。
在大專混了三年,又回到了這個小鎮上。他認爲這裡是萬惡之源,是他悲劇一生的開始,他要回到這裡,終結他所有的悲傷。
週六午後,荏苒告訴秋萍,她要去鎮上書店去買幾份資料,秋萍叮囑她要拿雨傘,荏苒騎着自行車便出了門。
她在書店裡低着頭認真地翻看着手裡的書。
一個明亮的大男孩,穿着米白色T恤,雙手插兜,站在書攤前,瀟灑的衝着面前的荏苒說,“嗨。”
荏苒擡起頭來,那一眼她分明看到了另一個人格的他,你看他閒恬的微笑着,隱約露出了他潔白的牙齒,讓人既溫暖又覺得驚訝。定睛再細看,他幽暗深邃的眼眸深處,閃動着成千上萬种放蕩不拘和邪魅。
“怎麼是你?”荏苒驚訝又不安。
“你以爲會是誰?周忱安?”下一秒,她似乎又看到了他臉上那一抹邪惡。呵呵,你還是高估了人性,有句話是用來罵人的,叫狗改不了什麼。她爲自己剛纔那一點點恍惚感到慚愧。
荏苒轉過身去不再搭理他。
“唉,你說說你已經是學霸了,怎麼週末也不休息?書讀多了,人會變傻的。”李承看到荏苒不理他,又繞到她側面找話說。
“我只見過,沒讀過什麼書還自以爲是的人,從沒見過讀了很多書的傻子。”荏苒瞟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你說的是我?那我覺得很榮幸!”。
“你想多了。”荏苒說。
“那你說,看這麼多書有什麼用?既不能抵餓也不能抗寒的。”
“改變命運,心中有書,腳下才有路。”荏苒實在聽不下他的那些歪理了。
“讀幾本破書就能改變命運?”李承手裡拿着一本書,嘩啦嘩啦地翻着。連鼻子都跟着嘴巴沆瀣一氣,發出不屑地哼聲。“小白兔,路是人走出來的,不是書讀出來的。”最後他一臉嫌棄地丟掉手裡的書,認真的看着荏苒。
“作家餘秋雨說:讀書最大的理由是想擺脫平庸,早一天就多一份人生的精彩,晚一天就多一天平庸的困擾。你真應該多讀些書,就知道你有多……”
“平庸?”李承嘴角一撇,臉上閃過一絲淡淡地清冷。
“自以爲是!”荏苒丟下幾個字,自顧自的往收銀臺方向走去。荏苒,你是昨晚上睡腫了腦袋嗎?竟和這個怪癖的傢伙,在這麼聖潔的地方討論爲什麼要讀書,真是罪過。
“哎,餘秋雨是你同學還是老師?男的還是女的?你怎麼那麼聽他的話……”李承仍然叨叨不休地跟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