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串兒已經在牆上摳出來6道槓兒了。日出日落只能從破木頭門的極微空隙中窺得一二。
在第三天早晨的時候她終於等來了那個如願以償的屁。
“蘇西查,我可以喝水吃東西了。請你趕緊給我一些水。謝謝你。”孟串兒覺得自己每天都在暈眩和昏迷的邊緣來回試探。
要不是靠着以往的身體底子,這會兒估計早就魂歸故里,命喪黃泉。如果這個能夠解救萬物的屁再姍姍來遲一些,那麼孟串兒勢必會脫水。
蘇珊娜很顯然具備一些醫學常識,她會經常請求蘇西查和德哈拉在孟串兒的額頭和嘴脣上塗抹一些水,在這種環境下只能這樣做了,聊勝於無。
蘇西查問道:“你確定你可以喝水吃東西了嗎?如果你死掉了,我們的損失就大了。”
孟串兒真想懟死他:“相信我,蘇西查,如果我死掉了你們只是少賺錢,而我絕對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蘇西查給孟串兒拿了一個搪瓷缸子,缸子裡的水有一層厚厚的水垢,像房屋經久失修堆積的淤泥。
但是沒有選擇,實在是太渴了。孟串兒大口大口地把水吞下,因爲喝太快而咳嗽不止,咳嗽牽扯傷口,引起腹部的抗議,現在顧不上許多。
小時候看廣告說水是生命之源。沒有什麼比現在更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孟串兒太久沒有見過生命之源以至於覺得自己可以吞下江河湖海:“再給我些水,蘇西查。”
終於喝夠了之後德哈拉遞給了孟串兒兩盒餅乾,一盒巧克力味道的,一盒芒果味道的。
蘇珊娜皺了皺眉:“有容易消化些的東西嗎?比如稀飯之類的?”
德哈拉聳了聳肩:“米國女人,我建議你閉上你的嘴巴,這裡有什麼你跟我一樣清楚。”
孟串兒揮了揮手,她實在沒力氣頂嘴,盯着餅乾上的卡通小人,選擇了一個看起來更可愛的開始吃起來。
她想象着餅乾渣滓在自己的脣齒之間被咀嚼,然後想到了自己被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啥時候能刷牙,也許這些甜食會讓她長蛀牙。
孟串兒一哆嗦,小時候被牙科醫生支配的恐懼浮上心頭。但是她的嘴巴沒有停止,仍然在拼命吃餅乾。
她把傷口想象成想要擊敗她的惡魔,只要多吃東西多喝水,就能反敗爲勝。所以孟串兒連嚼東西都帶着一股惡狠狠的勁兒。
然後開始想念烤鴨,想念外酥裡嫩,香得流油的烤鴨。鴨皮沾上白糖,牙齒磕到的那一瞬間芳香四溢。
薄如蟬翼的鴨餅,捲上點小蔥絲,小黃瓜條,小哈密瓜條,抹上甜麪醬。
就着這種對烤鴨的渴望吃餅乾,就能多吃兩塊了。
蘇珊娜在對面看着,可憐巴巴地對德哈拉說:“請給我幾塊餅乾吧,今天你們還沒有給我吃的。”
德哈拉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們的上帝爲什麼不賜給你食物,你可以向他禱告,這樣也許你就會擁有食物。”
孟串兒聽了這話,偷偷地把剩下的三塊餅乾藏在了身後,然後說道:“把另一盒也給我吧,我還沒吃夠。”蘇西查把另一盒餅乾也扔了回來。
“你爲什麼不吃了?”德哈拉問道。
胃裡開始冒出舒服的小氣泡,很久沒有見過食物和水的受了傷的可憐的胃,因爲主人的遲到的安撫發出咕嚕咕嚕委屈的抗議。
像是傳統龍舌蘭跟虎口的鹽巴以及食指上的檸檬片一起發作的味道。在人生的如此艱難的時刻,也是有這樣失而復得的短暫快樂的。
所以對食物的熱愛真的是一個人樂觀不樂觀的核心。
不過此刻孟串兒不吃了,但是她得回答德哈拉的話,因爲德哈拉有AK,這跟強權崇拜無關,跟惜命有關:“因爲我不想總上廁所。先放在這,餓了我就吃。給你們省了拿來拿去的力氣。”
說完她狡黠地衝蘇珊娜眨了下眼,聰明的姑娘瞬間領會,不再管德哈拉要吃的了。
德哈拉跟蘇西查總是隔一天一換班在這裡過夜看守她們,第三天算起來應該是德哈拉。這貨一睡覺雷劈都劈不醒。
所以每到他值班,串兒和蘇珊娜就會伴着呼嚕聲小心翼翼地傳遞信息和感受。餅乾可以作爲今天晚上的傳遞品。
孟串兒早就屈服了上廁所這種行爲——沒有她想象得那麼難受,只是銀色金屬桶沒人打掃,實在是臭味難當。所以孟串兒想盡可能減少上廁所的數量。
這是孟串兒式囚犯最後的倔強。
今天是第六天了。孟串兒的體力在儘快恢復,她已經覺得自己其實是可以下地走動的——綁匪還沒有綁着她。
但是她還是堅持躺着,除了不願意讓綁匪過於注意她,還有一個原因,她發現她的的膝蓋無比疼痛,甚至無法彎曲。這種疼痛有時候會影響睡眠。
前幾天的時候腹部的疼痛過於猛烈,孟串兒以爲全身上下的疼痛都跟傷口有關,而腹部的疼痛逐漸在減弱。
現在已經不是腹腔內每個器官都尖銳疼痛了,可是膝蓋的疼痛變得越發明顯。
孟串兒試探過爲自己爭取就醫的機會,但是很明顯,蘇西查和德哈拉並不願意節外生枝。
門口的守衛踹了一下門,孟串兒和蘇珊娜已經習慣這種意思就是叫蘇西查或者德哈拉出去,也許是針對她倆跟政府的溝通情況,也許是提供水和食物之類的東西。
每一次白天開門的時候,隨着破木頭門吱吱呀呀的聲音,就會有強烈的光芒照射進來。還有裹挾着風雪寒冷的新鮮空氣。
蘇珊娜和孟串兒在每次開門的時候都會大口大口地吸氣呼氣,然後在被強烈的光照射眼睛,短暫閉目之後拼命睜開,多看一眼,哪怕多看一眼外面的陽光。
這種行爲會讓人覺得自己還活着,活着是一件多麼奢侈多麼難得的事情。
孟串兒時常會想起家,會想念自己的國家,會想念在自己的國家裡可以晚上出去跟朋友聚餐,可以在街邊大排檔吃燒烤喝啤酒,然後還可以搖搖晃晃地自己回家。
自己的國家不用擔心有人會用槍對着你,有人會用炮彈炸你,更不用擔心走在街上隨時會被綁架。
她想念中國菜,這時候哪怕有人願意給她做個雞蛋西紅柿,加一碗小米粥,她會覺得這人簡直是再生父母。
已經6天了,孟串兒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她非常擔心在得不到她消息的情況下她的父母會撐不住。尤其是迎風落淚的她老媽。
不會的……她自己安慰自己。爸爸是個老公安,媽媽做了很多年生意,雖然規模不大,但是白手起家也算眼界寬廣。
父母瞭解這個女兒,他們一定會明瞭她的堅強勇敢和頑強如狗尾巴草一樣的生命力,也一定會相信哪怕有一線生機她都會掙扎着走出危境。
可是她知道,不管再怎麼相信,父母心,一定像在油鍋裡反覆煎炸,想到這裡孟串兒就心痛不已。
“咣!!!!!”陽光再一次耀眼地闖進來,德哈拉沒有像往常一樣推門而入,而是直接用腳踹開了破木頭門,門身成波浪形劇烈抖動,彷彿要散架了。彈到牆上又慣性回沖關上了。
蘇西查和孟串兒還有蘇珊娜都被驚得一激靈。德哈拉滿面怒火端着AK走了進來直奔蘇珊娜。
他右手端槍,彎刀一樣的彈匣就在他右手的前方。德哈拉左手狠狠向後拉了一下槍機框的復進簧拉栓,復進簧又使槍機框彈回前方。
踹門、走路、拉栓幾乎是在3秒鐘之內完成的,快到所有的人都來不及反應。只聽得“咔噠”一聲清脆的聲音,向屋子裡的三個人宣告槍上膛了。
蘇西查長大了嘴巴,蘇珊娜被綁在那裡瞪大了湛藍的眼睛想喊卻怕喊聲反而給了德哈拉某種刺激,讓他扣動扳機。
她不由自主地渾身篩糠一樣地抖動,眼神裡充滿了無限哀憐的神色,泫然欲泣:“德哈拉……求求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
孟串兒的胃裡一陣緊縮,好像傷口又疼起來了。她的腎上腺激素開始飆升——因爲她的心跳猛烈增快,呼吸瞬間變得困難像要喘不過氣了。
德哈拉的表情兇狠暴戾,孟串兒特別害怕下一秒鐘蘇珊娜的腦漿子就會崩裂當場,估計會濺得德哈拉滿臉都是。
“去死吧!!!米國女人!!你的狗屁國家放棄了你!!你已經沒有用處了!!”
這跟她在塔利ban被槍指着的感受是不一樣的,那時候心裡會有一種半確定的感覺,就是他們會聽你講道理,不會直接開槍的。
而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德哈拉會扣動扳機,德哈拉更像一隻狂犬病發作的瘋狗,沒有什麼邏輯和道理可言。
孟串兒的腦子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裡飛速旋轉,爲啥出趟門就變這樣了?米國政府不同意他們的要求?米國政府直接說愛殺不殺不管蘇珊娜?米國政府用武力威脅這個恐怖組織了?米國政府在交戰的時候傷到德哈拉的親人了……
千萬種念頭一起涌上來。孟串兒一遍亂七八糟地理思路,一邊強忍着膝蓋劇烈的疼痛高舉雙手緩緩地、避免任何突然性大幅度動作地從地上支撐着站了起來——她試圖用轉移注意力的方式干擾德哈拉。
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只有孟串兒一個人在動,蘇珊娜在屏住呼吸連聲哀求、蘇西查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張着嘴靜止不動、德哈拉上了膛的槍僵持在蘇珊娜頭部的前方一米。
果然,孟串兒的舉動引來了暴怒中的德哈拉的視線的轉移,他立馬把槍口對準孟串兒:“你不許動!否則我先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