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月離開了之後,蘇岑漫不經心地彈着琴絃,夏竹几人很快就來了,帶來了蘇岑指名要的桂花糕。蘇岑卻只是讓她們把東西放在一邊,並沒有吃的打算,隨意擺擺手,讓幾人自己去找事情做。
頭頂的日光照得她一張臉白得透明,而蘇岑帶着煩躁的琴聲,終於把原本就離蘇岑不遠的聶文曜給引了過來。
聶文曜站在苑外,視線落在院子裡,本來是不想來的,畢竟男女有別,可他是懂琴的人,自然從琴聲裡聽出了蘇岑這時候心情並不好,他想了想,終究還是過來了。蘇岑在聶文曜出現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手上動作未停,就朝着聶文曜看了一眼:“過來。”
聶文曜看了看苑子裡不遠處夏竹几人,既然有人在這裡,自己也不算是給郡主添麻煩,想到這,聶文曜自己走了過來,只是聶文曜剛靠近,就聽到蘇岑再次開口,只不過這一次,話卻是對着夏竹說的:“再去找一把琴來。”夏竹很快就重新拿來了一把瑤琴,蘇岑朝着聶文曜的方向點了點下巴,夏竹低垂着頭把琴遞給了聶文曜。聶文曜看了看手裡的瑤琴,倒是也沒說什麼,撩起長袍,席地而坐,然後把琴放在了自己的雙腿上。
夏竹把琴遞給聶文曜之後,就退了下去,聶文曜擡起頭看了蘇岑一眼,就對上了蘇岑有些深的眸仁,轉瞬即逝,似乎裡面隱藏着一種看不懂的糾結。
蘇岑並未開口,只是隨即十指按在了琴絃上,琴聲戛然而止,只是很快琴聲再次響了起來,只是這一次,琴聲音調卻不再是沒有什麼章法,而是一曲《鬥獸》,琴聲澎湃激昂,聽在耳邊熱血沸騰,聶文曜就這樣聽了前半段, 就明白了蘇岑的意思,不再猶豫,雙手放在琴絃上,就開始跟上了蘇岑的步調,兩人彷彿被打了雞血一樣,不論蘇岑在其間怎麼變換曲調,聶文曜都能跟上。
從振奮激昂的曲調,到婉約抒情的小曲,再到纏綿悱惻的哀怨,聶文曜都能和蘇岑配合的天衣無縫,一直彈奏了一個時辰,蘇岑感覺自己的十指都開始發麻,可心底那種從昨夜墨修淵強吻她開始,就煩躁的心情徹底被抒發出來,她的嘴角漸漸勾起了一抹弧度,眸瞳也亮了起來,經過日光潤色,幾乎像是上好的琉璃石,熠熠發光,落入聶文曜的眼底,回以溫柔的一笑,頓時兩人都止不住笑出了聲。
蘇岑的心情是徹底好了起來,只是不知何時站在苑外的墨修淵,望着兩人,眸色越來越深,他攥着門板的手大力到幾乎要把門板給捏碎了,才能防止自己現在就過去,擋在兩人面前,阻擋兩人之間那種溫馨默契的笑。
墨修淵最終是看不下去了,驀地轉身,廣袖揚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周身的氣壓低沉的幾乎讓人退避三舍。
蘇岑並沒有察覺到墨修淵的到來,經過下午和聶文曜的鬥琴,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暢,一直糾纏在心裡的不舒服,也慢慢疏散乾淨。而更讓蘇岑愉悅的是,給聶文曜驅毒之後,墨修淵並未像昨夜那般出現,直到子時到時,她陷入迷離幻境之前,她也沒有看到墨修淵。
而同一時刻,遠在百鬼竹林內,竹葉在夜色裡嘩啦啦作響,亭子內,一襲墨袍的男子靜坐其中,單手執着一壺酒,不知已經喝了多久,周身的氣息冷冽的彷彿都溢滿了酒香。
墨修淵一雙眸仁甚至比這樣的黑夜還要漆黑,一杯杯地灌着,一壺酒空了,立刻就有近衛幫他換下去,重新拿來新的。
墨修淵不知道喝了多久,直到一隻手按在了他再次擡起酒壺的手,頭頂同時傳來了夜無雙不滿的聲音:“修淵,你不要命了?”
“……我沒事。”墨修淵的手也只是頓了頓,隨意的手腕一翻,就脫離了夜無雙的掌控,重新到了一杯酒,仰頭飲盡:“你怎麼來了?”
說完,轉過頭:“去再拿一個酒杯。”
墨修淵朝着對面擡了擡下巴:“既然來了,就陪我喝一杯。”
夜無雙皺着眉頭,視線落在對面男子漠然的表情上,終究是動了動,坐在了墨修淵的對面:“你到底怎麼了?”
墨修淵卻也不說話,只是把侍衛拿過來的酒杯往他面前一推,然後倒上酒,再給自己倒上一杯,繼續一飲而盡。墨修淵這樣的喝吧,終於讓夜無雙發火了:“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到底是什麼人刺殺的你,爲什麼你這次竟然這麼久都沒有把人抓到?”他得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可到了這裡才聽說,他竟然到現在還沒抓到刺客,可這怎麼可能?以他的手段,包括他在京都的勢力,根本不可能找不到一個刺客。
找不到刺客也就算了,沒想到,來到這裡,竟然還看到他借酒消愁的模樣。
墨修淵彷彿沒聽出他話裡的不滿,只是靜靜擡頭看了夜無雙一眼:“人,已經抓到了。”
夜無雙一聽,眼睛立刻狠了下來:“告訴小爺是誰,看小爺整不死他!”其實他更想知道的是,到底那刺客是怎麼傷得他,畢竟以他目前的身手和修爲,根本不可能會受傷。
夜無雙看墨修淵並不說話,只是一直灌着酒,一怒之下,把酒壺給搶了過來,直接隨手一拋,酒壺就摔得粉碎,夜無雙也氣得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都瘋了三年了,難道還不夠嗎?你非要把自己也作死才行嗎?”
墨修淵薄脣動了動,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句話:“……我不會死。”
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他從不信來世,他只要今生,就算是死了,他也要把人救活,他怕,所謂的來世,不過是水中花,鏡中影,不過是一場空夢,夢醒了,什麼都沒有了。
以前他不會死,現在就更不會了,他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
即使心裡早就有了準備,可看到那種厭惡與漠視,心裡還是像開了一個口子,痛得無法言喻。
夜無雙聽到墨修淵的話,終於鬆了一口氣,臉色也好了很多:“那個刺客到底是誰,告訴我,我幫你報仇。”
“不用了,這次受傷,我心甘情願。”
“你?!”夜無雙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不是瘋了?先是把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當成顏雲惜的轉世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還變成這樣,你是不是真的被折騰瘋了?”
“我沒瘋,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墨修淵放下酒杯,深深看了夜無雙一眼:“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也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至於嵐月,我已經知道她不是了。”
夜無雙聽完墨修淵的前半句,剛想發火,可聽到後半句,卻是眼底一亮:“你終於想通了?”
“嗯,看出來了。”一個人不管最初的時候再像,可時間一久,還是能看出來不同的,他只是一開始的時候被自己的自以爲是給迷惑了,也或者,他是等的太久了,所以,給了自己一個希望,否則,他真怕自己這樣一年年的沒有任何希望地等下去,早晚會真的瘋掉。
“你明白就好……”夜無雙鬆了一口氣:“修淵,人死終歸不能復生,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這樣,只會毀了自己。”
夜無雙的苦口婆心,並沒有被墨修淵聽進耳朵裡,如果說要毀,他三年前就已經把自己徹底毀了;要說瘋,他早就已經瘋了。
墨修淵面前表情地斂下眉眼,遮住了眼底的一抹晦暗:“你相信這世間,有鬼嗎?”
夜無雙剛開始的時候沒有聽清楚墨修淵說了什麼,等聽清了,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難以置信地瞪着對面的男子:“你、你說啥?”
墨修淵卻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後,默默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笑:“時辰到了,我該回去了,這裡沒什麼事,你回山莊去吧。”說完,也不等夜無雙回過神,就站起身,微醺的腳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可眼底卻是難得少了冷酷,多了幾分難掩的溫情,也就是墨修淵眼底的這抹溫情,讓夜無雙猛地站起身的腳步頓了下來,難以置信地望着墨修淵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回過神。
直到夜色更涼了,夜無雙才猛地打了個寒顫,想到墨修淵剛纔那句話,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染上了一種森然:“鬼……嗎?”
蘇岑從迷離幻境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夜色漆黑如墨,她掃了一眼身旁的位置,沒有發現墨修淵,才鬆了一口氣。蘇岑很快就想到了白日裡,自己刺激嵐月時的想法,想必,自己的計策應該是有用了,她躺在牀榻上,仰着頭藉着月光靜靜地看了一眼頭頂的流蘇,睏意完全被驅散乾淨,四周靜得讓她想到了當年的皇陵,四周也是這樣空蕩蕩的,她什麼也聽不到,只感覺到無窮盡的寂寞與仇恨。
她恨,那時候,她似乎只記得恨意,那些恨永無止境地陪着她,一遍遍地提醒着她那些血淋淋的恨,刻入骨髓的仇,可也是這些,讓她活了下來。
“啪嗒”,門外很輕微的一聲,突然在這樣寂靜的夜色裡響起,蘇岑從出神中回過神,偏轉過頭,靜靜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直到腳步聲到了房門前,頓了頓,推開了房門,然後腳步虛浮地晃了進來,越來越近,直到站在了蘇岑的面前。
蘇岑擡起頭,就看到黑壓壓的暗影壓下來,四周一片漆黑,遮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墨修淵的表情,可他周身傳來的酒香,卻很清楚的在提醒着她一件事,還沒等她開口,墨修淵整個人朝着她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