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狸聽到“虛不受補”這四個字的時候,只覺得“嗡”地一聲,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
沈杏芝捏着手裡只剩下半根的名貴山蔘,又看了看面前一臉茫然的阿狸和自家涼秋,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藥材固然是好東西,說它能夠生死人,肉白骨也不爲過。只是啊,阿狸家師父身子太過虛弱,將這種猛藥當做飯食來用,他是斷斷消受不起的。不過幸好寒公子沒有來得及將粥全都服下去,不然的話,恐怕就不只是出血昏厥這般簡單了。”
阿狸聽了沈杏芝的話,又看了看竹榻上面色慘白的師父,僵硬地點了點頭。
看着阿狸擔心又自責的樣子,涼秋心裡難過極了。因爲倘若當初不是他出的餿主意,阿狸也不會跑到那麼遠的地方,還弄得一身傷回來。而阿狸的師父,也不會昏過去了……
“阿狸……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想到阿狸平日裡都把自家師父放在心尖尖上護着,這次出了這樣的事,阿狸一定恨死自己了……
沈杏芝看着自家心肝寶貝這般慘兮兮的模樣,不自覺地,竟會覺得有些想笑。
“是娘剛剛聽錯了嗎?我家小涼秋,竟然也學會向人家主動認錯了呢。”
涼秋本滿心難過,聽了孃的話,立即瞪起了圓圓的大眼睛。
“壞孃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
涼秋粉嫩嫩的小臉兒鼓鼓的,像是一隻生氣的小貓。
沈杏芝見狀笑得更歡,不顧自家小兒子的掙扎伸臂將他抱到懷裡。
“娘知錯了,娘這就給寒公子開方子,幫他把咳病醫了,可好?”
涼秋聞言想了想,扁了扁粉嘟嘟的小嘴。
“這還差不多。”
阿狸原本在盯着自家師父蒼白的臉發愣,直到反應過沈杏芝說了什麼,才猛然擡起頭。
雖然村中人都知道沈郎中的醫術十分高明,然而如自己和師父這般貧寒的人,請郎中調理身體這種事情到底奢侈了些。所以阿狸纔會自己去山上找藥材來。
阿狸沒有想到,這一次,沈郎中竟然會主動開口。
村裡人不都傳言說沈郎中其實是一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嗎?可自己這幾次與她接觸下來,卻並未覺得她是那樣的人呢。
想來,他們一定是都誤會了沈郎中。
“原先裡阿棠姑娘也曾拜託過我來給寒公子醫病,只是有一味藥引十分難找,所以便把事情耽擱了下來。如今可巧,那藥引這兩日正被我尋到。待會兒你隨我回去,將藥材取來先替你家師父煎上一副。”
沈杏芝說着,眼中精光一閃,似是在盤算着什麼。
對於她來說,這對清貧的師徒自然是沒有什麼好壓榨的。不過嘛……
看着自家娘眼中那隱隱的笑意,涼秋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軟軟地搖着沈杏芝的衣襬。
“娘啊,你說的藥引,可是最近得來的那朵什麼什麼靈芝麼?”
看到自家的心肝寶貝難得對藥理有了興趣,沈杏芝自然知無不言。
“正是瓊山血芝。”
“哦……”
涼秋拖着長音,作單純天真狀。
“我聽爹爹說,那靈芝是什麼百年難遇,珍貴得很啊。可是,阿狸和寒哥哥都是很窮的,付不起藥費可怎麼辦啊?”
涼秋仰着頭,眨巴着一雙亮晶晶的桃花眼看着自家孃親。
沈杏芝哪裡會不知道涼秋腦子裡打着什麼算盤,於是笑看着自家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祖宗。
“那依涼秋的意思,娘該怎麼辦呢?”
沈杏芝狀似雲淡風輕地問着,其實心中早已默默掬了一把汗。
要知道,涼秋可是沈郎中唯一的兒子啊。她平日裡對自家兒子可是寵溺到了極致,所以這個時候,自然是不希望心尖尖上的寶貝疙瘩將她坑得太苦……
“不然,就乾脆不要診費藥費了吧!這樣的話,娘也算做了善事一樁。村裡人定不會再說娘是什麼‘鐵公雞’了~”
涼秋抱着沈杏芝的腿,軟軟地撒着嬌。絲毫沒有發覺自家親孃的玻璃心啊,瞬間稀碎稀碎地灑了一地……
沈杏芝十分佩服自家小祖宗的勇氣與果斷……
然而既然自家寶貝已將話說到這步田地,她這個做孃親的自然不好再退縮。
“那,就依了涼秋吧……”~(TAT)~
沈杏芝頂着風中凌亂的思緒,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娘果然最好了!”
小涼秋繼續歡快地撒嬌。
沈杏芝強顏歡笑地撫摸着自家小祖宗的腦袋,心中默默滴血……
那朵瓊山血芝啊……
百年難得一見的瓊山血芝啊……
她原本是想好好敲阿棠姑娘一筆的,結果啊,被自己這敗家的小祖宗就這麼輕易地送給小相好了啊……
阿狸聽着母子兩的對話,忽然覺得幸福來得似乎太突然了些。原先一直髮愁的師父的身子,如今,似乎可以看到希望了。
“關於藥費診費的事情,我一定會努力償還的。”
阿狸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頓地說着。
沈杏芝聞言低下頭,饒有興味地看着面前這個瘦弱而一本正經的小傢伙。
“那麼,你打算如何還又何時還呢?”
她知道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年幼的小孩子來說,似乎太過嚴肅而沉重了些。如此稚嫩而單薄的肩膀,根本無法擔負起照顧她家師父的重擔。然而,不知怎的,沈杏芝依舊十分期待着阿狸的回答。
因爲,這個隱忍而倔強的小傢伙,與衆不同。
阿狸蹙着小眉毛沉思了許久,才仰起頭,眸子清澈光亮。
“雖然,現在的我還很弱,但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她的翅膀會變得強壯,強壯到足以照顧師父。足以,報答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
沈杏芝看着面前的小傢伙,不由得微微勾起脣角。
果然,她沒有看錯這個孩子。
“那一日,或許不會很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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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寒筱的咳病已有了好幾年的光景,加之身子過於單薄虛弱。所以沈杏芝爲他開了溫補的藥劑慢慢調和。
“倘若要讓你家師父的元氣徹底恢復,至少要三年的光景。這三年來,我會定期爲他診脈。至於開出的藥劑,則是一日都不能間斷。不然的話,再要醫治,只怕會難上加難。”
沈杏芝細細地叮囑着,之後,還不忘加上一句。
“還有,你家師父的病多半是長期風寒未愈疊加而積成的,以後天冷或下雨的時候,定不要讓他再到外面去。如此,你可記清了?”
阿狸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
“阿狸自當盡力,定不枉費沈郎中一片苦心。”
言罷,小傢伙深深對面前的沈杏芝行了一禮,又看了看正安睡於竹塌上的自家師父。
三年,似乎,會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呢。
不過也正因爲此,從此之後,阿狸的生活中,有了新的,值得盡心去做的事情。
……
日子一旦規律起來,便會過得如流水般快。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時光便悄然無聲地流過指縫。
晨曦的微光中,阿狸輕手輕腳地將濾好的湯藥放到矮桌前,又從櫃中取出蜜餞放入小碟之後,才走到竹塌前,開始輕喚着自家師父。
“師父,藥已經煎好了,該起身了。”
阿狸看着竹榻上依舊蒙着頭沒有任何反應的自家師父,無奈地嘆了口氣。
“師父,莫要裝睡了,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話音未落,阿狸便看到自家師父終於動了一下,將薄被拉到鼻前,露出一雙充滿無辜的丹鳳眼眸。
“其實,師父只是剛剛睡醒而已,並沒有裝睡。”
自從服過沈杏芝的藥方之後,寒筱的身子開始慢慢好了起來,也不再像原先那般過分嗜睡。聽着自家師父那乾巴巴的辯解,阿狸並不會戳破。因爲這樣的對話,在她與師父相處的這三年時光裡,已經記不清到底重複了幾百次。
“那麼師父既然已經醒了,便趕快把藥吃了。不然,藥就要變涼了。”
阿狸繼續輕聲說着,於是不出所料地看到自家師父開始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好阿狸,師父真的已經康復了,不用再吃藥了……”
寒筱將身子團在薄被裡不肯起身,一雙眼睛軟軟地看着面前正黑着臉的自家徒弟。
相較於三年前的初見,如今的小傢伙已經有了許多變化。曾經恍惚而不安的眼神已漸漸變得堅定沉穩,眉眼逐漸長開,吐露出稚嫩的風華。這讓寒筱在每一次清晨睜開眼睛看到自家徒弟的時候,心中都會莫名有一種隱隱的驕傲之感。如今的阿狸,已不再是原先那個在村中四處被人嫌棄的髒兮兮的棄兒。她已逐漸被村人們所接受,甚至,已開始在人前展露出出色的一面。
他的小阿狸,正在漸漸長大,漸漸變得更加沉穩,隱忍,耀目。沈郎中曾經說過,阿狸原本就是一把絕世好劍。即便身處如此荒僻之地,也難掩其光芒。
這讓寒筱不禁有些感慨。
當然,倘若自家這個出色的徒弟可以每日早晨不再逼迫自己喝那苦苦的藥汁,就更完美了~
寒筱在心中偷偷想着。
對於師父害怕吃藥這件事情,阿狸在起先的糾結之後還是認命地接受。只是隨着時間的流轉,讓師父喝藥這件事情似乎變得一日比一日更加困難了……
想到這裡,阿狸不禁暗暗頭痛。
師父這樣柔弱的人兒,讓人打不得罵不得,卻又偏偏最會耍賴。每每都是要讓阿狸使出渾身解數才肯乖乖把藥喝掉。每當這個時候,阿狸都會在心中暗暗發誓,等她長大之後,一定要想出一種能夠讓師父乖乖聽話的方法。
(咳咳,看到這裡,乃們不要多想。那種方法纔不會是把師父壓在牀上XXOO什麼的了。俺可是一枚正經人~~~)
師徒兩個人的“較量”還在繼續。
“師父,再不起牀的話,藥可真的要涼了……”
“……”
寒筱硬着頭皮裝作沒聽見。
“……”
阿狸的表情有點僵。
寒筱瞬間覺得周遭的空氣有些冷……
“師父……”
“……”
寧死不屈的某人依舊賴在牀上。
阿狸直起身,看着牀上依舊耍賴的自家師父,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
“師父若再不起牀,阿狸就要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