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衆人被火宵叫到議事堂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莊主這一次叫大家來的目的,竟是爲了那個自從來到山莊便從未受過待見的野孩子——阿狸。
“我再問一次,你們當中,有誰願意去當阿狸的師父?”
火宵面無表情地看着在座的幾位弟子,這些都是她的得意門生們。
嫋嫋的檀香漂浮在空中,在座之人一時摸不清莊主所想,於是紛紛低頭不語。
阿狸是火蓮的孩子,這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一個門派叛徒與野男人在外生的野種,將來的前途可想而知。因此即便大家都看得出阿狸骨骼清奇,當真是練武的材料。可是,面對她如此身世,誰都不敢貿然下這個賭注。
於是迴應火宵的,只有堂中的一片沉默。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火宵自然心如明鏡。於是當堂下出現如今這幅局面的時候,火宵只能抱以一聲嘆息。
“既然如此……”
“等一等!”
火宵話音未落,斜刺裡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衆人齊朝着出聲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卻是鑄劍山莊大師姐——火芷。
此時的火芷剛剛外出歸來,還是一副疲憊而風塵僕僕的模樣。然而那眼神中的堅定,震懾人心。
“莊主,火芷願收阿狸爲徒,教她武功,也教她如何做人。”
火芷的聲音鏗鏘有力。
坐在一旁的火艾聞言眼睛不由一跳。她自然明白,倘若莊主同意火芷的請求,那麼阿狸的位份,便會一下越到火溪之上。而更重要的是,莊主的心思,一向難測……
火宵直視着堂下火芷灼灼的目光,微微嘆息一聲。
“如此,便依你吧。”
“多謝莊主!”
火芷抱拳。
“莊主,還有一事,是關於璧寒村的……”
火芷看了看周圍,面露難色。
火宵立即會意。
“芷兒,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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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火宵來到阿狸房間的時候,阿狸還在睡着。一張蒼白的小臉,上面還有着許多青青紫紫的傷痕。火宵看着,有些心疼。
這樣一張和火蓮酷似的臉,勾起了她許多的回憶。
“阿狸她剛剛服過藥,恐怕還要再睡一陣子。”
小青站在火芷的身後,輕聲地交代着。
自從經歷了那一日的事情,就連小青都不禁開始對阿狸另眼相待。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執着的孩子……即便傷成那般模樣,卻依舊不肯服輸。
火芷聽了小青的話,點了點頭。
“你先下去吧,這裡有我。”
“是,師叔。”
小青說着,又看了一看昏睡的阿狸,和她牀邊一言不發的火芷,便無聲退下了。
就這樣,火芷一直靜靜守在阿狸的身邊,直到面前的小傢伙悶哼一聲,迷濛地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血色的狐狸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很是別緻,讓人一見難忘。
“你長得很像你娘,唯獨這雙眼睛,卻是遺傳了你爹爹。”
火芷看着剛剛醒來的小傢伙,輕聲說着。
阿狸疑惑地眨了眨眼。
這個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最後,阿狸只開口問了一句話:
“你,見過我爹爹?”
火宵被阿狸的單純直白逗笑。
“那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還很好奇,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狐狸公子,會是如何厲害的角色呢?直到見了面才知道,人卻是出奇地單純善良呢。”
火宵說着,漸漸彎起了脣角。
阿狸靜靜聽着,覺得眼眶有些發脹。
倘若爹爹泉下有知聽到這些話,一定會很欣慰吧……
見到小傢伙紅紅的眼圈,火芷愛憐地撫了撫她的臉。不難猜出,這些年來,這個孩子,一定受了許多苦楚……
正因爲此,她才迫切地想要補償這個可憐的小傢伙,想要把最好的,都給她。
“還沒自我介紹,我是火家的長女,也就是你孃親的姐姐,你可以叫我芷姨。阿狸,從今日起,我便收你爲徒。我會教你火家最上乘的劍法,讓你成爲這武林中人人尊敬的劍客。”
火芷說得一字一頓,那灼灼的目光,彷彿能將一切都燃成灰燼。
阿狸靜靜聽着,卻久久不語。
“怎麼,你不願意嗎?”
火芷問道。
“你可是怕練武辛苦?”
阿狸聞言搖了搖頭。
“那你可是怕我武功不濟,不配做你師父?”
阿狸繼續搖頭。
“那是因爲什麼?”
“因爲……”
阿狸舔了舔嘴脣,擡頭看向面前一臉疑惑的女子。
“我已經有師父了。”
“哦?”
火芷挑眉,這倒是她不曾想到的。記得當初她在燕雀山上發現阿狸的時候,曾經探過她的脈息,並未發現她有任何內力或是其他習過武的跡象。況且她也已經從小青口中得知了當日阿狸與火溪發生爭執的經過,若非阿狸不會武功,也不至被傷得這樣慘。
“不知阿狸的師父是哪位高人?曾教過阿狸什麼?”
“我師父……並非什麼高人。但他對我,有養育之恩。阿狸曾發過誓,此生此世,只有他一個師父。”
阿狸的聲音有些虛弱,然而說出的話語卻是堅定有力。
火宵看着阿狸那清澈的眼眸,心中不禁一暖。
“原來是這樣。”
沒想到這個小傢伙看起來孤僻寡言,卻重情重義。這樣一來,火芷對阿狸便更加中意了。
“那這樣,我來教你武功,但並不以師父的身份。我只是你的芷姨,如何?”
阿狸沒有想到,芷姨竟能夠做出如此大的讓步。她擡頭看看面前的女子,不得不說,她對於芷姨,有着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所以芷姨說的話,她是願意聽從的。
“我聽芷姨的。”
阿狸話音未落,已被火芷高興得來了個熊抱。
這孩子,她喜歡。
阿蓮,你家阿狸,真的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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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天資聰慧,骨骼清奇。用火芷的話說,是個練武的好坯子。然而當火芷真正開始教導阿狸習武之後,才發覺這個孩子學起東西來,異常緩慢。
別人只要練一遍就能掌握的劍法,她練上十遍也依舊不得要領。這一點,讓火芷十分疑惑。
“練劍習武,貴在刻苦。這‘刻苦’二字,不僅體現在身上,還要體現在心裡。總是心不在焉的話,即便招式重複得次數再多,也無法掌握其精髓。如此,即便耗身耗力,亦不會有所斬獲。這個道理,阿狸你可懂得?”
火宵執劍站在阿狸面前,面上的表情已帶了幾分冷肅。
阿狸聞言默默點了點頭,抿脣並不說話。
又是這個樣子……
火芷無奈。
“阿狸,你可有什麼心事?”
火芷承認,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性格的孩子。
阿狸聞言垂下頭,沉默了許久纔開口:
“芷姨,我想下山一趟……”
“爲何?”
“因爲……我想師父了……”
阿狸說着,吸了吸鼻子。她真的,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自家師父……
火芷暗歎一聲。
“鑄劍山莊門規森嚴,弟子不可隨意下山。恐怕你近幾年都無法離開這裡了。”
火芷言罷,看着阿狸沉默而失落的神情,心中不忍。
“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家師父的情況。我過幾日會下山一趟,到時候,可以代你去拜訪一遭。”
阿狸聞言,眼中一亮。即便她不能下山,但倘若芷姨能夠代她去看一眼師父那裡的近況,未嘗不能幫她了卻一樁心願。
火宵見阿狸心有所動,便接着問道:
“你家師父住在哪裡?”
“璧寒村。”
“什麼?!”
看着火芷驟變的面色,阿狸不由心下一沉。璧寒村和鑄劍山莊的齟齬,阿狸如今已多少了解了一些。
“芷姨可是覺得不方便?”
“並不是……只是……”
火芷面色凝重,欲言又止。不知怎的,阿狸忽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有些莫名的不安。
“芷姨但說無妨。”
“阿狸……”
火芷握着阿狸瘦弱的雙肩,聲音平緩晦澀。在這些日子以來和阿狸的交談中,火芷早已十分清楚那位師父在阿狸心中的位置。於是乎,那樣的事實,阿狸恐怕難以接受……
“前段日子,我已去過璧寒村。只是,村中之人,卻都已不在了……”
“不在了?”
阿狸有些聽不懂。
“南疆的屠冥教,近日來四處尋找無辜的百姓爲他們試驗新煉製的蠱毒。不知怎的,竟會找到璧寒村的頭上。所以,當那日我們到達璧寒村的時候,發覺那裡的村人……竟無一倖免……”
當日的慘狀,火芷現在想起尤覺驚心。
阿狸頓覺五雷轟頂。
師父……
芷姨似乎還在說着什麼,可是阿狸已經聽不到了。
火芷明顯感到手中的身體微微一僵,便不再動彈。甚至,連呼吸都消失了。
“阿狸,你沒事吧?”
忽然,阿狸猛地掙脫她的手掌,向練功場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