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阿狸喚着,可是聲音淹沒在那一片嘈雜聲中,師父聽不到。阿狸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沈杏芝此時亦正在一片焦頭爛額之中,懷中是急到昏厥的夫侍,火中還有自己生死未卜的骨肉。她沒有一刻會像現在這樣自責,後悔自己當初爲何執意要棄武從醫,倘若她身懷武藝,便不會落得如今這般狼狽又無助。她可以自己去救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火越燒越旺,而涼秋的生機……越來越渺茫……
想到這裡,沈杏芝不由得雙膝一軟,絕望地跪倒在地。
“蒼天啊,倘若此刻有人能夠救下小兒一命,我沈杏芝願付出任何代價……任何……代價……”
可是,她知道不可能,連璧寒村中武功最好的阿棠姑娘都已無能爲力的事情,她想不出還有誰能夠救下涼秋一命。所以此次涼秋恐怕,再無生機……
想到這裡,沈杏芝不由頹然跪地,雙手覆面痛哭起來。
“你真的……真的什麼都能夠答應嗎?”
當沈杏芝正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時,忽而聽到耳邊傳來稚嫩清脆的聲音,於是她不自覺猛然轉過頭。
入目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她還記得這個孩子,幾個月前流落到璧寒村的棄兒,看起來和自家涼秋差不多的年紀,卻沉默寡言得出奇。雖然阿棠姑娘親口承認說她是自己家裡的遠房親戚,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瘦小而貌醜的孩子,不過是寒筱撿來的一個來路不明的棄兒而已。
她叫什麼名字來着?
記得,是叫阿狸吧。
此時的阿狸依舊站在她的面前,火光映在她圓圓的包子臉上。不知怎的,沈杏芝竟會恍然覺得這個貌醜的孩子有幾分面善。
“若我說我去替你救涼秋,作爲交換,你可能夠幫我照顧我師父,不要讓村中人再對他說那些閒言碎語?”
阿狸仰頭看着面前面露錯愕的女子,一本正經地說着。
沈杏芝聞言一怔,看着面前這個瘦小的孩子,腫脹的臉上,一副認真而彆扭的表情。
阿狸雖然很少和村裡人接觸,但至少知道這個沈杏芝是村中的郎中,彷彿在五年前的那一次大火中,多虧了有她在,才保住了村中許多人的性命。因此村中人對沈杏芝可以說是尊敬有加,倘若有她出面,那麼,那麼自己給師父帶來的那些麻煩,是不是都能夠化解了呢?
阿狸想到這裡,把心一橫。
“你若不說話,我便當你是答應了,你可不要食言。”
還未待沈杏芝反應過來,面前的小傢伙早已不知去向。
正當衆人都已放棄救人的時候,冷不丁從某個角落裡竄出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阿狸衝得很快,大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所以很多人都不曾發覺她的行動。
可是寒筱不同,從剛纔到現在,他一直都在焦急地尋找着阿狸的身影。當他聽說有人曾看到自家徒弟似乎在不久之前還和這個困在火中的孩子呆在一起的時候,腦中便被各種可怕的猜想所佔據。如今小傢伙遲遲沒有回家,是否是和涼秋一起被困在了火中?
寒筱一直胡思亂想着,直到剛剛那個小小的黑影自眼前閃過。
“阿狸!”
寒筱驚呼,他想衝過去,可是身子已被阿棠死死攔住。
“你瘋了嗎?那怎會是阿狸!”
這世上,怎會有人不顧死活衝進如此大火之中?
火光中,阿棠的面容忽明忽暗。
那火真的很大,怪不得沒有人能夠進到屋子裡。阿狸憑藉自己瘦小的身子滾進火中之後,只覺得臉上身上火燒般痛。她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勇敢的時候,剛剛那一刻,她自己也不知怎的,只是直覺地認爲自己可以衝進來,可以救下涼秋。然而進到火中她才知道,自己果然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孩子。
屋內的煙很大,嗆得她不住咳嗽。不過還好,眼睛似乎還看得清周圍的事物。屋內不斷有燒斷的房梁木塊掉落下來,阿狸一時之間找不到涼秋的所在,於是急中生智拿起一牀被子擋在頭上。她這一動,便露出了藏在被子下的涼秋。阿狸只覺得眼前一亮,不知哪裡來得力氣,背起昏厥的涼秋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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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一次的莽撞行事,阿狸所付出的代價便是一連在牀上昏迷了六日。不過萬幸的是,涼秋的一條命,總算是被救了回來。
在確定了這場火只是有人不小心引燃了倉庫的柴草而非是與鑄劍火家有關之後,村裡的人們終於從一片惶惶然的不安之中回過神來。與此同時,對於這個在火中救下小涼秋的阿狸,起先的種種不安和排斥,也被她的英勇舉動所消滅。
一個對於大火絲毫不存在恐懼之心的孩子,正是如今的璧寒村所需要的希望。
第七日的清晨,阿狸睜開眼,便看到了睡在牀邊的師父。
明媚溫暖的日光下,寒筱此時正伏在牀邊,墨色的髮絲凌亂地鋪在肩上牀上,蒼白的面色看起來很疲憊,幾乎要變得透明。
阿狸看着,有些心疼。
“師父……”
阿狸輕聲喚着,嗓子裡有些沙啞的痛。
寒筱聞聲睜開了眼睛,入眼的是阿狸迷濛的臉。
“阿狸?你可算醒了……”
寒筱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這些天來,他擔心阿狸擔心得幾乎不眠不休。直到沈郎中親口說了阿狸沒事,他才總算可以安心睡一會兒。
“沈郎中說你今日便該醒了,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呢。”
寒筱說着,端起桌旁早已煎好的藥,用勺子盛了餵給阿狸。
“先把藥喝了吧。”
阿狸看着褐色的藥汁,眼圈忽地紅了。抿了抿脣,卻沒有乖乖將藥喝下去。
“師父,倘若……倘若阿狸死了,師父可會傷心?”
阿狸低下頭,不敢看師父溫柔的眼睛。
寒筱聞言一怔,有些摸不清被子裡這小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突然這樣問呢?”
“師父還沒有回答我。”
阿狸固執地重複着,抿着脣,下巴開始顫抖。她乾脆閉上眼,竭力讓在眼中打轉的液體不要流下來。等了許久,才聽到師父低嘆了一聲。
“阿狸這是怎麼了?非要說這樣殘忍的話來恐嚇師父嗎?”
“可是……我聽到了……”
寒筱聞言睜大眼,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徒弟如此脆弱而委屈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平日的隱忍與堅強。這樣的阿狸,更像是一個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
寒筱的心不自覺抽痛起來。
“阿狸……”
“我聽到了……”
阿狸深吸一口氣,揚起臉看着她最愛的師父的眼睛。
“聽到師父要阿棠把我送走……”
阿狸覺得自己偉大極了,明明說出了這樣的話,她卻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哭鼻子。
寒筱啞然,看着自己徒弟傷心又認真的樣子,頓了一頓,又頓了一頓,而後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阿狸的表情,再一次瞬間扭曲了……
“所以……我的小阿狸纔會和師父鬧彆扭嗎?”
寒筱的聲音很輕柔,像是陽光下翠綠的嫩葉。他伸手按了按小傢伙亂蓬蓬的頭髮,於是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小傢伙的抗議。
“那纔不是鬧彆扭……”
阿狸被師父伸出的“魔爪”揉得癢癢的,費力地探出腦袋,皺吧着包子臉茫然地看着身前笑得眉眼彎彎的師父。
“師父……不要再揉了……頭髮會被揉掉的……”
被當做小動物一樣順毛的阿狸不情不願地抱怨着。
事情怎會變成如今眼前的模樣?
她明明是很認真地說着一件如此傷心的事,可師父他,他竟然……
就不能不在關鍵時刻做這麼影響氣氛的事麼……
阿狸在心中默默地抱怨着。正在此時,耳邊傳來了師父的聲音。
“我的阿狸這樣可愛,師父怎麼忍心把你送走呢?”
呃?
阿狸擡起頭,看着師父那一雙充滿愛意的丹鳳眼眸。那眸子清澈明亮,像是天邊最美麗的星子。讓人看着看着,便什麼煩惱都忘了。
“還是說,其實是阿狸想要離開師父了呢?”
寒筱歪着頭,依舊笑得柔和溫暖。
這正是……阿狸最喜歡的笑顏。
“不是!”
阿狸聞言連忙反駁,一頭鑽進師父暖暖的懷裡,兩隻胳膊扣着師父的腰,說什麼也不再鬆開。
被當做小動物也好,被村子裡的人嫌棄也罷,不論怎樣,她都不想離開師父……
於是乎,一場誤會,便這樣煙消雲散了。
“乖,師父說過不會拋下你,就一定不會的。”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