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起程,捲起了厚厚的灰塵。
這時刻,雜工們都沒有什麼事,他們一步一步地跟在車隊後面,三五成羣的嘻笑打鬧着。
做雜工的,以奴隸爲主,也有一些庶民中的壯漢。他們身上穿着最爲粗糙的麻布衣服,有的只有腰間繫着一塊獸皮,赤着足。
他們的腰間,也彆着一把劍——竹劍。這竹劍是他們唯一的武器,一旦遇到強盜匪徒,他們便是憑此博擊。
至於驢車裡,裝的都是各種貨物,玉紫“份屬雜工”,那就是說,她的起止行走,全部跟雜工們一樣。
所以,她便跟在驢車後面,用雙足行走。
這個時候,那一包鹽,已被宮揹走了。宮是劍客,有騎馬的權利。
玉紫看了一眼父親,這一擡頭,宮也在回頭看她。對上父親擔心的眼神,玉紫朝着他燦爛一笑,伸手揮了揮。
官道上,積了厚厚地灰塵,人馬這般走動,那灰塵真是沖天而起,彌而不散,轉眼間,玉紫便已是灰頭灰臉。
走不了一個時辰,她已是疲憊不堪,汗水淋淋。
不過,她不能叫累,甚至不敢拭汗。
她的臉上,頸上,一直塗着泥灰的,玉紫有點擔心,自己一拭汗,整個人便會變成一隻花貓。
衆雜工們自成一堆,他們好奇地朝着玉紫打量,卻沒有人上前向她打招呼。本來,玉紫年紀小,又是新來之人,她是應該主動打招呼的。可是她還沒有靠近衆人,便可以聞到他們身上那沖天而起的臭味,哪裡還敢上前?
要知道,這時候的小人物,可沒有定時清洗,愛好清潔的習慣。
就在玉紫雙腳如同灌鉛,再也走不動時,車隊突然慢了起來。
一個騎士策着馬,一路大喝,“暫息,食早餐!暫息!食早餐!”
一陣小小的歡呼聲響起。
看來,感覺到疲憊的不止是玉紫一人。
車隊慢慢停了下來。
車隊一停下,雜工們便忙碌起來。大夥忙着把鼎架起,把食物拿出來。
這些活計,玉紫看了一遍便知道應該怎麼做了,她從馬車中背出一袋大豆放在鼎旁。然後,她跟在衆雜工身後,向着左側的樹林中走去。
雜工們負責的,只是劍客們和自己的食物,至於商隊中的各大主事,他們隨身帶了侍婢,是不屑食用這些臭哄哄的雜工弄出來的食物的。
鼎擺好後,玉紫連忙進入樹林中,拾撿柴火。
林深樹密的地方,柴火是不用愁的。不一會功夫,玉紫便撿到了一堆。
她把乾柴捆起,剛剛抱在懷中,頭一擡,看到前方的枯樹下,生長着一大片的蘑菇。
玉紫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她嚥下了一口口水。
有蘑菇!
天可憐見,她看到蘑菇了!
這幾天,她頓頓食用那種摻了糠的慄米團,不見油光,不見青菜,整個人都饞得慌了。此時看到那灰樸樸的蘑菇,直讓她連嚥了好幾口口水。
玉紫連忙放下乾柴,衝了過去。
蘑菇不少,一朵又一朵地生在一根枯朽的樹根背面。全部摘下後,哦呵,足有一二斤的模樣呢。
玉紫左右找了找,見不到一片寬大得可以把蘑菇完全盛起的樹葉。
就在她有點頭痛時,玉紫頭一低,看到了自己寬大之極的麻衣大袖!
是了,以前她看電視時,那些古人,動不動就把東西往袖子裡放,那是因爲他們的袖子大,方便放東西啊。
這袖子確實大,那麼多的蘑菇,玉紫只用一邊的袖子,便給裝完了。
剛剛把蘑菇剛下,玉紫便低下頭,一瞬不瞬地盯着腳下踩着的一片亭亭如蓋的葉片。
這葉子,有點眼熟。
玉紫盯了幾眼,突然記起,是了,它好象是竽頭的葉片。對,這是竽頭的葉片,只是這葉片,比她記憶中的有點小。
太好了!
玉紫差點笑出聲來。
她撿起一塊尖石,用力地挖起泥巴來。
不一會功夫,一叢梨杏大小的野竽,便被她挖了出來。
這一下,她兩隻衣袖都給裝滿了。
重新揹着柴火回來時,一座座大鼎,都是湯液翻滾,青氣四溢。沒辦法,用大豆和野菜,慄米混合在一起,不放油,只放少許鹽煮成的食物,總是泛着一股玉紫小時候經常聞到的豬食味。
不過,玉紫還是吃了三陶碗。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她能活下去便是萬幸了,可沒有挑剔的權利!
匆匆吃過一頓早餐後,商隊再次起程了。
當夕陽西下時,整個商隊才行進了三十里路。
沒辦法,車隊拉得太長,不時有貨物從牛車驢車上滾下。然後命令傳達緩慢,每一件小事發生到解決,都會導致長時間的停頓。
而且,雜工們從小便營養不良,體質不好,這般靠着雙腳行走,又能走得多快?可以說,玉紫的這個身體,雖是一個閨閣女子,可她的體力,比起這些雜工來絲毫沒有遜色。
當一個騎士再次策着馬,縱聲呼叫着,“休息,食晚餐!休息,食晚餐!”時,玉紫差點歡呼出聲。
終於,熬過去一天了。
她與衆雜工一道,把所有的馬車,牛車,驢車中的貨物全部搬下,然後,玉紫和一些雜工,趕着馬,牛,驢進入爲它們臨時搭好的廄圈。
這個廄圈,做得很簡單,它就是一個用竹子和樹木圍成的籬笆。這般在樹林中過夜,要防着有狼過來,趁人不備的時候把牛馬驚擾,衝散了。
當弄好這一切,搭好牛皮縫製的帳篷時,最後一輪紅燦燦的陽光,也沉入了地平線。
雜工們發出了一聲歡呼。
他們終於忙完了,可以用晚餐了,可以休息了。
歡呼聲中,玉紫轉過身,朝着劍客們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才走到一半,便看到人堆中,擠來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雖然才相處幾日,卻已是無比的熟悉。熟悉得玉紫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她的父親,也來找她了。
宮遠遠的便看到了女兒,看到了她一臉的笑容。當下,他也是咧嘴一笑,皺紋如菊花開放。
父女倆急急地靠近。
玉紫一來到父親身邊,便扯着他的衣袖,笑眯眯地說道:“父親,我們到林中去。”
宮呵呵一笑,他從袖中一掏,掏出一個牛皮包來。老人把包朝着玉紫手中一塞,無比高興地說道:“孩子,許久不曾食肉吧?方纔衆人獵得一野豬,父親分得一塊肉,留待孩兒一起食。”
宮老是真的很高興,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線了,那自豪的表情,是在告訴玉紫,他終於能讓她吃上肉了。
玉紫伸過牛皮包,輕輕打開。包裡,是一塊約有二兩重的野豬肉。
深深吸了一口無比香濃的肉味,玉紫歡快地說道:“太好了,有油了!”
天已入夜,林中,到處燃起了一堆堆的火焰。
玉紫扯着她的父親,撿了一點柴火,也燃起了一個火焰。
如玉紫和宮這樣的身份,可沒有住帳篷的權利。他們今天晚上,只能在這火堆旁睡了。
玉紫彎下腰,把一個供四人食用的鼎架在火堆上。
宮老看着她跑前跑後,忙個不停,不由詫異地問道:“我兒食肉,莫不還要煮過?”
忙碌中,玉紫擡起頭來衝他一笑,調皮地說道:“女兒想弄一頓,與父平素所食完全不同的晚餐。”
宮好奇了,他呵呵一笑,眯着雙眼,滿足地看着像蝴蝶般翩飛的女兒。
玉紫拿出一半野豬肉洗幹,把它切成薄片,在燒熱的鼎中用竹片翻炒了一下後,把洗淨的竽頭一股腦兒全放在鼎中,加滿水,然後,她用一片竽葉蓋在鼎上充滿鼎蓋,用最小的火慢慢烹煮起來。
衆人用的鼎,都是沒有蓋的。煮食時,那騰騰而起的菸灰,全部混入了食物中,使得本來難吃的食物,更是讓人一見胃中犯堵。
不一會,一陣異香飄出。
玉紫掀開竽葉,把洗淨的野蔥和一些野菜放入,加鹽。
竽頭湯熟後,玉紫小心的盛起一碗,恭敬地捧到父親面前,她看着老人,笑得很是神秘,“父親,請食。”
老人盯着乳白色的竽頭,好奇地問道:“此是何物?”
玉紫嘿嘿一笑,道:“它是竽頭,父親儘管食用。”
老人盯着竽頭,喃喃說道:“竽頭?昔日父親在齊王宮中時,未曾見過。”
說罷,他將脣湊過去,小小地呷了一口。
濃湯一入口,老人便瞪大了眼。
他再呷一口,忍不住讚道:“如此美味,雖齊君亦不知也!”
玉紫聞言,嘿嘿一笑,她嘴角一揚,暗暗想道:齊王算什麼?我這湯,當世只有父親與我兩人嘗過!
這一鍋中,玉紫煮了一公斤左右的竽頭,這竽頭很能飽肚,足夠讓父女兩人吃個痛快的了。
到得湯稍稍涼一些時,老人已是狼吞虎嚥。
他吃得如此之快,那深深的皺紋,在這一刻都舒展開來。
當吃到第三碗時,老人突然流下淚來。
玉紫一驚,連忙問道:“父親,怎麼啦?”
老人擡頭看向她,低泣道:“先王最愛美食,若他能嘗此美湯,必會欣喜之極。”
玉紫低着頭,嘴角扁了扁,卻沒有說話。她無法瞭解宮老的忠誠,不過以她的性格,也不想對自己不瞭解的事物,加以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