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沉默了。
他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這時刻,玉紫剛纔說過的一句話,在他的耳邊不斷迴響,“這位嬌嬌,領能走到今日,可不是任着性子,胡弄瞎鬧能成的。”
是的,他能走到今日,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他出生便是庶子,註定不能繼續家業。於是,他投到了公子集的門下,仗着劍術上的天份,和堅持不懈地努力,日漸得到了他的看重。
接近蜜,得到蜜,曾是他計劃中的一部份。他想,娶了她,妥善經營她的嫁妝,他總有一天會與繼承家業的長兄一樣,成爲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幾年來。他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可是,他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也許根本就不值得。
蜜雖是公子集的嫡女,可她的性格這麼魯莽,高作。如果娶了她,是不是意味着,得到了大批嫁妝的同時,也要一直給她擦屁股?嫁給了自己後的蜜,不再是公子集在室女兒的蜜,她闖下的禍,自己真的能擔得起麼?
娶了她,會不會不但不能給自己帶來地位權貴,反而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而且,與蜜相處,真的很累,很累,很疲憊不堪。
在領沉呤時,蜜惱火了。她見他居然沒有表現,臉孔一青,聲音一提,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我要嫁給公子出當夫人了!”
她是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出來的。
她還在等着他痛不欲生。
可是,領卻依然沒有反映。
蜜的臉鐵青了。
她壓低聲音喝道:“你耳朵聾了?”
這一喝罵,領終於擡起頭來。
看到他擡頭,蜜馬上下巴一昂。像個女王一樣傲慢地鄙視地望着他。
蜜對上了領的目光。
咦,他的眼中,爲什麼沒有痛苦,也沒有淚水?
蜜驚住了。她睜大眼,狐疑地望着他,不知不覺中,她張着小嘴,一臉的不敢置信。
在蜜地盯視中,不安中,領擡頭看着她,雙手一叉,緩緩地說道:“臣,祝福嬌嬌。”他說得很慢,很艱澀。
這五個字一出口,領卻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鬆了一口氣,壓在心中的一塊巨石落下了。
於是,他頭一低,深深一揖,語調輕快地再次祝道:“領以後不能相伴左右,望嬌嬌保重。”
說罷。他緩緩退後。
看到他退下,蜜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她嗖地一下,臉孔漲得紫紅紫紅。
她咬着牙,急急問道:“你去哪裡?”
領不曾擡頭,他堅定有力地回道:“臣去請求主公,調回他身邊。”
蜜呆住了,完全地呆住了。
看到領毫不猶豫,毫不回頭地走出幾步,她突然清醒過來。當下,她衝了過去,在“砰砰”衝倒兩個人後,她右手一揚,想要甩他一個耳光,可看看左右,那隻揚起的手,便垂了下來。
蜜嗖地伸手扯住領的衣袖,咬牙切齒,聲音顫抖地低喝道:“出來,你與我一道出殿。”
在蜜衝撞而來時,殿中不少人都看到了,衆人紛紛轉眸,詫異地望向這邊。
公子出也看到了。
他挑了挑眉頭,目光淡淡地瞟向公子集。
公子集的臉色變了。
他嗖地一聲站了起來,大步向女兒走去。
而這時,蜜已扯上了領的衣袖。
與憤怒至極的蜜不同,領這個時候,是眼觀六路的,衆人地反應。他一一瞭然於心。在看到公子集怒視的目光時,他心中格登一下。
就在蜜拉着他向門口走去時,領沉着臉,有點惱怒,也有點厭惡地說道:“嬌嬌,公子出在看你呢。”
說罷,他重重扯下衣袖,急急地向公子集走去。
“滋——”地一聲布帛碎裂聲響起,當領從蜜的身邊擦身而過時,她的手心中,正飄揚着他一小片衣袖。
而那個昨天晚上,還對她誓言不悔的男人,已急急地迎上她的父親,恭敬地低着頭,不斷地解釋着。
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突然間,從來沒有過的寒冷侵上了她的身。
她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站着。
直到她的父親的聲音從她的耳邊低低地傳來,“蜜兒,你又在胡鬧甚麼?莫非,你要令得公子出厭惡不成?”
是了,還有公子出。公子出可比領強十倍,百倍。千倍!
呸!那個領,那個領,他敢這樣對我,我一定要報復他,我一定會讓他明白,他犯了一個什麼樣的錯!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蜜咬牙切齒地想着,面目鐵青而猙獰。
當她再次擡起頭來,便急急地轉向公子出,遠遠地向他拋去一個僵硬的,討好的媚眼。
公子出正好擡頭。
他收到了蜜的媚眼。
當下,一口酒朝咽中一嗆。公子出連忙以袖掩臉,低低地咳嗽起來。
跪在他身邊的玉紫見狀,連忙在他的背上輕輕捶擊着。
直過了好一會,公子出才伸出手,示意玉紫停下。
他擡起頭來。剛纔嗆咳過的臉上,還殘留着一抹紅暈。
玉紫見他的嘴角,還有點溼漬,便掏出手帕,湊到他的面前,爲他輕輕地擦拭起來。
一股馨香傳來。
公子出轉眸看向玉紫。
盯着她佼好的眉眼,他慢慢地垂下了雙眸。
正在這時,韓公主蹦蹦跳跳地跑來,她扯了扯玉紫的衣袖,歡喜地說道:“玉姬,你來一下,你來一下。”
玉紫看向公子出,見他不曾理會自己,玉紫盈盈一福,跟着韓公主退了出去。
喧囂聲中,韓公主的嘻笑聲不絕於耳,“玉姬,公子喏知道你哦,他說你商纔不凡呢。嘿嘿,我跟他說啊,你不止是商才了得,還懂狐媚之道呢。。。。。。嘻嘻,他居然不信!”
玉紫傻呼呼地看着一臉歡笑的韓公主,訥訥地說道:“我真不知狐媚之道。”
她的話,淹沒在歡笑聲中了。韓公主一個字也沒有聽清。她繼續扯着玉紫衣袖,掇着她連拖帶推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韓公主突然鬆開她的衣袖,撞入人羣中,大叫道:“喏,喏,我也喜歡你這玉佩呢,你給我罷。給我罷。”
玉紫停下腳步,望向圍着一個瘦削的青年公子蹦蹦跳跳的韓公主,在看到韓公主臉上的紅暈,和把玉佩舉到頭頂,逗弄着韓公主的公子喏那專注的雙眸時,她燦然一笑。暗暗忖道:果然是春天來了。
玉紫悄悄地向後退去。
玉紫見到公子出的身邊,又圍上了一堆人,便轉過身,朝角落裡走去。
角落裡,卻聚集了貴介子女。玉紫望了望,搖了搖頭,只得又轉身。
在一個稍稍偏一點的角落裡,蜜還在緊緊地盯着領。
望着這個畢恭畢敬站在父親身後的男人,她就是胸口怒火直衝,就是想大聲尖叫!
蜜不斷的深呼吸着,手也按在自己胸口,試圖壓制下胸口的怒火。每當怒火難抑的時候,她便會向公子出看一眼。只有看着那個高華無比的男人,她的怒火,才稍稍緩解一些。
雖是緩解了,可那怒火,終是難以除去。
這時,舉着酒斟的公子集站了起來,他盯了女兒一眼,低聲喝道:“別讓人家公子出小看了你。”
公子集在得到女兒點頭後,他轉過身,大步向公子出走去:剛纔女兒的舉止有失風範,也不知公子出有沒有在意?這一次聯姻事關重大,還是去跟他解釋一下吧。
大步離去的公子集,沒有發現,他的女兒這個時候,已咬着牙,低聲命令道:“領,過來!”
領沒有過來,他搖了搖頭,徐徐說道:“臣已是家主之臣,非嬌嬌之臣了。”
蜜的臉色,刷地鐵青鐵青。
她恨恨地瞪着他,瞪着他,卻絕望地看到,這個男人,真的不同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哪裡還有半點討好,半點柔情?
呼地一聲,蜜站了起來。
就在她站起時,她記起了自己的身份。於是,她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緩步走向領。
領看到她向自己走近,頭更低了。
蜜徑直來到他的面前,在離他僅有一步不到的地方纔停下。
仰着頭,望着這個熟悉得讓她輕鄙的男人,蜜壓住心頭的恨苦和怒火,咬牙切齒地低聲問道:“領,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領沒有擡頭,也沒有回答。
他這個樣子,讓蜜痛恨無比,她再次咬着牙說道:“你,你給我說話!”
領擡起頭來。
他看了蜜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他回道:“嬌嬌說了,嬌嬌會嫁給公子出爲夫人,臣祝賀嬌嬌。”
“那你爲什麼不痛苦?”密脫口而出。
領沒有回答。
蜜又急急地問道:“你爲什麼不痛苦,爲什麼不哭?爲什麼不跪在我面前求我?”
領依然沒有回答。
蜜右手一伸,揪向他的衣袖。
就在這時,領的身後,傳來一個喝問聲,“何人撞我?何人撞我?”那聲音急叫中,身子不受控制地撞向領身後的幾。
那一撞之力極猛,當下,那木幾一飛,騰空而起,“砰”地一聲,向領的腳下一滾而來。
領急急回頭,在看到那木幾滾到了自己腳前便停止了時,他毫不在意地準備轉頭。就在這時,他聽得“滋”地一聲清響,他聽到了自己長劍出鞘的聲音。
接着,他感覺到,自己的手上,被人強行塞了一把劍。在他急速回頭的那一瞬間,那人抓着他的手,舉劍朝前面重重一刺!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衝破了殿頂,衝上了夜空!這叫聲,是人在絕望中,在臨死時,拼盡全力喊出的!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領像一個木偶一樣,慢慢地回頭,慢慢地擡頭,他張大嘴,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柄血淋淋的佩劍。現在,那佩劍的劍尖,正深深地插在蜜的胸口上。
它插得如此之深,劍尖已透胸而出,血,一道又一道,如溪水一樣,順着劍柄,滴滴噠噠地灑在地上,形成一個血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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