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搖了搖頭,只見那三公子漫不經心的用手中的鞭子敲着靴上的馬刺,卻不防突然轉臉望向她,正好一陣風過,她用手理着長髮,緩緩垂下頭去。只聽他說:“你在我這裡請客,卻不好好招待人家小姐,萬一摔到了人,看你怎麼收拾。”許長寧笑道:“虧得你及時出現啊。”素素只在心裡詫異,聽他的口氣,卻原來是這馬場的主人。這樣氣派非常的馬場,萬萬想不到竟是這樣年輕一個主人。卻聽他道:“長寧,晚上請我吃飯吧。你們家大司務的蟹粉獅子頭,倒頗有幾分真傳。”許長寧笑逐顏開:“你這樣一誇,我真是受寵若驚呢。”那三公子與他似是熟不拘禮的,只笑道:“你會受寵若驚纔怪,咱們一言爲定。”旁邊的侍從卻趨前一步,在他耳畔輕輕的說了句什麼。那三公子眉頭一揚,許長寧問:“怎麼?”他笑着說:“我自己忘了,父親讓我下午去芒湖看新機場呢。”擡頭眯起眼看了看太陽,說:“左右是遲了,回頭只好撒謊了。”
許長寧見幾個侍從都是一臉的難色,便笑道:“瞧你們這點膽量,真是給你們三公子丟人,他都不怕,你們怕什麼?”三公子笑着說:“你別在這裡激將,我說話算話,今天晚上定要去府上叨擾的。回頭我給老宋打個電話,萬一父親問起來,叫他替我圓謊就是了。”
許長寧聽他這樣說,果然高興。突然想起來,說:“竟沒有替兩位小姐介紹。”於是說:“牧蘭,任小姐,這是慕容三公子。”那三公子卻道:“外人面前也這樣胡說?我有名字,慕容清嶧。”
牧蘭適才聽他與許長寧對話,已隱約猜到他身份不一般,這才知曉竟是赫赫有名的慕容三公子。只見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手中把玩着那條蟒皮馬鞭,雖是一臉的漫不經心,但當真是芝蘭玉樹一般風度翩翩。許長寧本來也是一表人材,竟是相形見絀。只在心裡想,原來他長得還是像他的母親,報紙上常常見到她的照片,雍容華貴。
許長寧果然就即刻往家裡掛了電話,叫人預備請客。及至傍晚時分,一切俱已妥當。素素本不欲去,但牧蘭只覺得此去許府,雖非正式,但是是意外之喜,哪裡肯依她,只軟語央求她作陪。幾乎是半求半勸,將她拉上汽車。
許府裡的晚宴只算是便宴,但豪門世家,派頭自然而然的在舉手投足間。連牧蘭都收斂了平日的聲氣,安安靜靜似林黛玉進賈府。好容易一餐飯吃完。僕人送上咖啡來,慕容清嶧卻一揚眉:“怎麼喝這個?”許長寧笑道:“知道,給你預備的是茶。”果然,傭人另外送上一隻青瓷蓋碗,慕容清嶧倒是一笑:“你真是闊啊,拿這個來待客。”許長寧道:“我怕你又說我這裡只有俗器呢。”慕容清嶧道:“我平常用的那隻乾隆窯的雨過天青,有回讓父親看到了,老人家不知爲什麼心裡正不痛快,無端端被說了一句:‘敗家子’,真是觸黴頭。”
一旁的許長宣卻插話道:“夫人日常待客用的那套,倒也是極好的鈞窯。”慕容清嶧笑道:“如今母親也懶怠了,往年總是喜歡茶會與跳舞會,今年家裡連大請客都少了。”一面說,一面卻擡手看錶:“要走了,父親說不定已經派人找過我了。”
許長寧也不挽留,只是親自送出去。牧蘭與素素不過多坐了一刻鐘,也就告辭。許長寧派車送她們回去。牧蘭家在市區裡頭,素素卻住在市郊,於是車子後送她回去,她道了謝,目送許府的車子離開,才轉身往巷子裡走。
秋天的晚上,路旁草叢裡都是蟲聲唧唧。倒是一輪好月,潑潑濺濺的銀色月光,照得路面似水似鏡一樣平滑光亮。她藉着那月色在手袋裡翻鑰匙,她住的房子是小小的一進院落,籬笆下種着幾簇秋海棠,月色裡也看得到枝葉葳葳。院門的是一把小鐵鎖,風雨侵蝕裡上了鏽,打開有點費力,正低頭在那裡開鎖,卻聽身後有人道:“任小姐。”
她嚇了一跳,手一抖鑰匙就掉在了地上。轉身只見來人倒有三分面善,只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人微笑着說道:“任小姐,鄙姓雷,鄙上想請任小姐喝杯茶,不知道任小姐肯不肯賞臉?”她這纔想起來,這位雷先生是那三公子的侍從,在馬場與許府都不離左右。怪不得自己覺得面善,他既稱鄙上,定是那慕容三公子了。心中怦怦直跳,說:“太晚了,下次有機會再叨擾慕容先生。”那雷先生彬彬有禮,說:“現在只八點鐘,不會耽誤任小姐很久的。”她極力的婉言相拒,那雷先生只得轉身向巷邊去,她這纔看到巷邊停着兩部黑色的車子,都泊在牆壁的陰影裡,若非細看,一時真看不到。過了片刻,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以爲是那雷先生回來了,心裡怯意更深,只是那柄小小的鑰匙不知掉在了哪裡,越急越找不見。
來人走得近了,月色照在臉上清清楚楚,卻是那慕容清嶧本人。她做夢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樣的陋巷中,又驚又怕,往後退了一步。他卻含笑叫了一聲:“任小姐。”舉目環顧,道:“你這裡真是雅靜。”
她心裡怕到了極點,他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她又驚又怒,連掙扎都忘了。他卻一擡手,拂過她的長髮,紛紛揚揚重新棲落肩頭,她大驚失色,踉蹌着往後退,身後卻是院門了。一顆心幾欲跳出胸腔,說:“慕容先生,請你放尊重一點,我有男朋友。”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不定,脣際似有笑意:“我一定會很尊重你。”她背心裡沁出冷汗,他抓住她的手,往車子那邊走,走到車前她纔想起來要掙開,只向後一縮,他卻用力一奪,她立不足腳,趔趄向前衝去。他就勢攬住她的腰,已上了車子。旁邊的侍從關好車門,車子無聲就開動了。她驚恐莫名:“你帶我去哪裡?”
他不答話,好在除了握着她的手,他亦並沒有旁的令她不安的舉止。車子走了許久許久才停,一停下來就有人替他們打開車門,他先下車,轉身依然伸出手來,她背心裡的衣裳已經全汗得溼了,只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執意的伸着手,她到底是拗不過,終於還是下車來。四周都是參天的樹木,拱圍着一幢西洋式的建築。疏疏密密的路燈與庭燈,只顯得庭院深深。
他說:“有樣禮物送給你。”依舊攜了她的手,順着甬石小徑往庭院深處走,她好似做夢一般,磕磕絆絆跟他走進另一重院落,只聽他說:“開燈。”瞬時華燈大放,她倒吸了一口氣。
竟是一望無際的碧荷,兩岸的燈像明珠成串,一直延伸開去。燈光輝映下只見菡萏翠葉,嫋嫋婷婷。時值深秋,這裡的蓮花卻開得恬靜逸美,挨挨擠擠的粉色花盞,似浴月美人,如夢似幻。
他微笑:“好看嗎?這裡引了溫泉水,所以十月間還有這樣的美景。”
她半晌才說出話來:“好看。”
他輕輕一笑,停了一停,問:“你叫什麼名字?”
荷的香氣似有若無,她低下頭去:“任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