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紅朱漆的樑柱支撐起高大的寢宮,飛甍屋檐勾勒出流雲徐徐飄遊的痕跡。金色的蓮花盛開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攀緣在結實的紅柱上,纏繞在木椽房樑的邊緣,將蓮的雍容華貴卻聖潔無暇的氣質盡數凸顯出來。清淡的蓮香若有若無地飄散在寬敞的宮殿裡,沁人心脾,引人淪陷。
正如這屋子的主人。
潔白的紗帳圍繞在軟牀四周,遮擋住外界的視線,隨着殿中時而吹起的微風輕輕搖盪,朦朧地映照出側臥在牀上的人影,風姿天成,氣韻流露,不經意間魅惑萬千蒼生。
折闕立於牀畔,目光落在殿中。一男子腰間別着一把軟劍,單膝跪在石磚地面上,雙手呈上一封請帖。
“宮主,傾雲樓派人送來請帖,言說傾雲樓將於下月初六在蘇州流雲吹煙閣舉辦拍賣會,屆時將有不少寶物被拍賣,興許會有宮主感興趣的東西,望宮主能夠出席。”
“哦?本宮會感興趣的東西……”簾帳中傳來一聲朦朧的輕笑,牀上人雙掌運力一吸,大紅色的請帖已經落入掌中。剛沐浴完的白輕墨身穿雪白的錦緞,一手展開請帖,一手撐住頭頸,又是一聲懶洋洋的輕笑,“紅蜂尾、半月琴……呵呵,告訴傳話的人,準備好上等的位置,屆時,本宮定然到場。”
“是。”男子恭聲應道,悄然退下。
男子消失後,又有一人無聲地進入寢宮,與方纔那人一樣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宮主。”
紗帳中的人懶懶地問道:“何事?”
男子回答道:“上次宮主要求查探的事情已經全部查清了。”
“哦?”簾帳中的聲音微微拖長,終於流露出了一點重視的味道。
“從表面上看,青城派與碧落教似乎無甚瓜葛,更遑論結下仇怨。然則,實際上兩派之間早有衝突。前不久,青城派二長老劉雲清在煙波醉與店家發生衝突,打傷了幾個碧落教的下屬。那煙波醉其實乃碧落教的產業,是個名聲不小的酒樓。”
白輕墨輕笑:“難怪呢,在別人的地盤兒上傷了人家的人,真是給了人家一個好藉口。”冷媚的聲音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諷,“呵,這青城派,可真是愈來愈不知好歹了。”白輕墨半坐起身來,“流風。”
“屬下在。”男子應道。
“日後若是碰見青城派的人,不用留面子,看不順眼便做了去,不必存有顧忌。”白輕墨眼中掠過一絲閃着寒光的笑意,“咱們這兒的白道太平久了,既然人家囂張,我們便遂了人家的意……就拿青城派來開刀好了。”
“是。”流風抱拳領命,悄然退下。
“折闕。”
一直立於牀邊的折闕上前一步,低下頭輕聲問道:“宮主有何吩咐?”
白輕墨緩緩坐起身來,一雙鳳眸微微眯起。
“通知軒羽、無涯、尋影、雪升四大護法,日後倘若與碧落教的人狹路相逢,不必手下留情,直接殺了再講理。尤其是那四大座使……”白輕墨眼中閃過一絲冷芒,透過白色的紗帳,如利刃般直直刺向屋外的天空,“我倒要看看,他蘭簫若是少了左臂右膀,他的手……是不是還能伸得這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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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簇的蘭花開了滿園,碧綠的莖葉襯着潔白的花朵,在這林泉幽靜的地域中愈發地顯出蘭花所特有的清秀飄逸與超凡脫俗的氣質來。小溪中的水潺潺地流動,是從山上直接引下來的清泉,清澈見底,溪水底部的鵝卵石被柔軟的水流磨去了棱角,光滑圓潤,色彩斑斕。
蘭花的香氣彌散在這一片天地裡,濃郁而不失高雅,仿若世外桃源一般寧靜脫俗。
一方亭子倚溪而建,佇立在這蘭花叢之中,正紅漆柱,琉璃金瓦,大理石的桌椅,白瓷茶具,雍容而雅緻,高貴而不流俗。
一男子身着一襲雅黑色長袍,黑底金邊,神秘典雅,高貴清俊。他靜坐於石凳上,手捧白瓷茶杯,手指如同手中茶具一般白皙光滑,舉手投足帶着十分的雅緻,令人生生挪不開眼。
“教主。”身後有人輕聲喚道。
“何事?”蘭簫靜靜地撫摸手中茶盞,並不回頭。
那人將手中請帖呈於石桌之上,退後幾步,道:“傾雲樓派人送來請帖,道是一月之後將在蘇州流雲吹煙閣舉辦一場拍賣會,望教主賞光。”
“傾雲樓?”蘭簫放下手中茶杯,目光落在桌上的請帖上,輕輕翻開。
沉默了一會兒,蘭簫問道:“他們還給誰遞了帖子?”
那人回答道:“除了我們碧落教,白道之中還有臨風山莊、八大門派和四大世家,黑道之中有千羅苑、九閽閣、無命梟,還有……沉月宮。”
“哦?”蘭簫幽深的目光掃過請貼上的內容,“沉月宮麼。”沉默了一會兒,蘭簫脣角微微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告訴送帖的人,多謝凌樓主好意,本座定當如期赴會。“
“是。”男子回答後卻並不退下。
“還有何事?”
男子回答道:“沉月宮似乎丟了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近日來,他們動用了不少人力正傾力追查丟失物品的去向,卻在三日前撤回了所有在外搜查的勢力,而東西似乎並未找到。”
聽聞此言,蘭簫眼中劃過一絲深色,脣角的弧度愈發地揚起。
“另外……”單膝跪地的男子彷彿欲言又止。
“說。”
男子低下頭:“屬下派人跟蹤,查到單飛正與明宗少主北堂尋同行,並於中途遇上逍遙門大弟子歐陽曉和門主千金歐陽晴。他們目前正向蘇州方向前進,怕是也欲往流雲吹煙閣。”
蘭簫眼中幽光劃過,再次端起茶杯。
“無妨。暫且由着他去罷。”
“是。教主還有沒有其他吩咐?”
蘭簫沉思片刻,道:“通知四大座使,對沉月宮加強防範。若是碰上沉月宮的人,不必講情面,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是。”
男子告退後,蘭簫的目光離開那張大紅色的請帖,落在悠悠流動的溪水上。陽光下,清澈的溪水泛着柔和清涼的光,倒映出男人絕世清俊的面容。蘭簫輕輕撫摸着杯身,喃喃低語,似是嘆息,似是諷刺:
“白輕墨……你果真是聰明,可是,聰明過頭的人,往往最終都要葬送在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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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趕路,北堂尋一行四人終於抵達蘇州。
這是一個多水的地方,即便在南方也算是氣候十分溫暖的。四季皆有不同的花兒盛放,湖光花影,相映成趣,伴着如花似玉的美人與柔情似水的氣韻,別是一番風情。
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四人總算是大概摸出了各人的脾性。
北堂尋出身明宗,是土生土長的正派弟子,一身朗朗的凜然正氣,堅決貫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守則,只是涉世未深,對江湖上的事情知之不深,人情世故並不瞭解,不過好在勤學好問,明白事理,性情溫和,天真之餘並沒有名門弟子身上那令人討厭的倨傲之色,一番瞭解下來,倒也挺好相處。
單飛自個兒說是鏢路上退下來的,對江湖上的事兒知道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幾大門派之間的恩恩怨怨,一講起來簡直就是如數家珍。武功倒是不錯,尤其是輕功,竟然連北堂尋費勁兒了都只能和他跑個並頭。此人性情那是十分的開朗,不拘小節,時不時爆點兒粗口,倒也不令人覺得討厭。
歐陽曉雖說身爲八大門派之一逍遙門的首席大弟子,卻不似平常白道子弟那般死板得不知天高地厚,身上倒是罕見的有一股風流而不拘小節的味道,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一把摺扇走天下”,喜歡結交各路江湖朋友,想來亦是逍遙門內不同於其他門派的一貫瀟灑作風,能言善道,不論是人品還是武功,那都是不差的,因此與單飛特別合得來。
歐陽晴是逍遙門現任門主歐陽方遠的掌上明珠,平日裡看護得極好,因此養成了有點兒刁蠻的性子,涉世未深,不過人倒是不壞,性情開朗,那日初見北堂尋時的嬌羞完全是一時裝出來的,一旦同路相處了幾天,那母老虎的本性就露出來了。這歐陽晴原本是許給了歐陽曉的,如今見了北堂尋,小姑娘有點兒見異思遷,不顧歐陽曉就在旁邊,整天往北堂尋身上黏,弄得當事人幾欲吐血。歐陽曉倒是不怎麼在意,搖搖扇子饒有興味地欣賞那兩人“貓捉老鼠”的遊戲,也不知是壓根兒渾不在意還是已經胸有成竹了。
於是四人一路上這麼遊山玩水一般地來到了蘇州,不多時便找到了流雲吹煙閣。
距傾雲樓拍賣大會尚有幾日的時間,蘇州已經是人滿爲患,聚集了各方人物,與幾月前乾坤盟百年大會的光景都差不了多少。流雲吹煙閣原本是青樓,也兼營琴棋書畫之類,倒也是個非常雅緻的地方。佔地面積極大,其中水域與竹林面積便不小。閣中姑娘們對來客以禮相待,並無尋常秦樓楚館那般俗豔淫靡的風氣。
一行人方踏入流雲吹煙閣,便有姑娘上來引路。
“傾雲樓不愧是天下第一樓,連辦個青樓都這麼有情調。嘖嘖。”歐陽曉將請帖遞給那姑娘,欣賞着周圍水墨畫一般的風景,搖搖摺扇十分讚賞地道,“真合本公子的口味,想來那凌樓主也是個妙人,此番若是能夠遇見,當真要好好結交一番。”
單飛十分鄙視地瞟他一眼,看了看他那從不離手的扇子,十分不屑地道:“那傾雲樓之主凌昭雲也同你一樣手裡日日拿着把扇子,只是人家手裡的是玉扇,你這是紙扇,未免差了個檔次。”
歐陽曉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畫着山水的摺扇,擺擺手,道:“單飛兄此言差矣,我這把扇子不過是夏日裡扇扇風陪個涼快用的,用不着如何雕琢,自然算不了什麼。而人家凌樓主是當武器用的,當然要做工精細,既有力度又顯身份。這不同用途的東西,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說着似又想起了什麼,歐陽曉轉向北堂尋,將摺扇在左手心上一敲,“北堂兄弟,明宗這麼大一個龍頭,應當也是收了帖子的,不知貴宗是否也會派人出來赴這流雲吹煙會呀?”
北堂尋跟着引路的姑娘跨上一隻小船,說是過了這片湖就能給他們安排住處了,看向歐陽曉道:“家師想必亦收到了帖子,這樣的大會應當沒有錯過的道理,興許會讓宗內長老帶幾位弟子出來見見世面。不過宗內寶物不少,此次拍賣會上的東西未必能讓長老們出手,不見得會拍下什麼東西帶回去。”
“這樣啊……”歐陽曉垂頭沉思片刻,“那會不會把你帶回去?”
北堂尋一愣,道:“應當不會的。家師讓弟子在外遊歷,若是宗內沒出什麼大事,不過個大半年,家師定然不會這麼匆忙地召我回去。怎麼,歐陽兄找在下還有事麼?”
歐陽曉笑笑,道:“並沒什麼要緊的事。只是結識二位實屬在下平生幸事,希望拍賣會結束之後能請二位賞光,至我逍遙門一敘,與家師見上一面,算是交了明宗這個朋友。”
北堂尋也一笑:“這倒也是好事。若無意外,在下自會與你同去。”
於是四人便上了船,望着船舷外碧波盪漾煙雨迷濛的水域,對流雲吹煙閣的景色又是一番高度的讚歎。
中午在客樓吃飯時,看見各色各樣服飾裝備的人們,北堂尋不由得感嘆:“看來這天下有點兒臉面的門派都出來了,儘想着能在會上淘幾件寶貝呢。”
單飛吃着菜,道:“他們也只是碰碰運氣罷了,這些小門派大都不成氣候,無論是人力還是財力都無法與名門大宗相提並論。拍賣會麼,不就是比誰出的錢多,誰的嗓門兒大麼。傾雲樓的寶物能上臺面的都便宜不到哪兒去,到時候價錢一步步往上擡,能開口的也就那幾個了。”單飛對着那邊吃喝着的人們揚了揚下巴,“這些人不過是來湊個熱鬧,等結束了大都是空手而歸,有價值的東西,他們連毛都摸不到就給別人拿走了。”
歐陽晴挨着北堂尋坐下,手裡一個勁兒地給北堂尋夾菜,嘴上問道:“除了臨風山莊、明宗和我們八大門派,還有什麼人有一爭之力?”
“那可多了去了。”歐陽曉喝了一口酒,道,“你剛纔說的當然有足夠實力,除了這些,還有黑道上幾個龍頭大派,像九閽閣、千羅苑之類,何況……”歐陽曉停頓了一下,眼裡掠過一絲幽光,喝了口酒,繼續說,“何況有碧落教和沉月宮在,那些小嘍囉哪裡敢與其相爭?這兩大門派的財力深不可測,依我看,恐怕……要比八大門派還要略勝一籌。”
歐陽晴舉着筷子訝然道:“比咱們八大門派還要強?”
“你以爲你們八大門派什麼都最厲害啊?”單飛相當不屑地瞥了歐陽晴一眼,道,“沉月宮與碧落教的財力非常人可以想象。再者,如此大型的拍賣會,並不是只要有錢就可以獨當一面的。”
“單飛兄說的不錯。”北堂尋沉吟道:“近幾年來,沉月宮與碧落教在江湖上的威名越來越盛,拍賣會上用錢競爭,卻也得很大程度上權衡各方利弊再下手。若是因爲一件可有可無的財物而得罪這兩大門派,日後損失的,可就不止是錢財了。”
單飛聞言拍拍北堂尋的肩膀:“不錯,小子,長見識了嘛。”
“好了好了,先吃飯吧。”歐陽曉拿起筷子道,“三天後就是拍賣會了,先想好拿多少錢去幹仗吧。”
於是四人開始安安分分地吃飯,同飯廳中其他人一樣,猜測着到時候會有什麼稀世珍寶值得一拼。幹仗嘛,碰見真正好的東西纔要去搶,即便頭破血流,也比花錢買了一大堆廢物回家要好。只是,他們不知道,各方勢力已經蠢蠢欲動,就在不遠處的地方,潛龍也許就要出水。待到八方齊聚,各大門派蓄勢待發,最後的王座,究竟會花落誰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