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簫往洞裡頭略略瞅了一眼,見一縷微光從漆黑的洞穴中隱隱約約冒出來,心下已有了個底兒,便擡步就着白輕墨撥開的那一處踏了進去,後者微微一笑,也放下那藤蔓跟了進去。
洞穴幽深黑暗,洞口的藤蔓遮擋了就絕大部分的外界光線,雖然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連腳下的路仍舊看不甚清。由於洞口之前有那般大面積的水澤,因此洞穴之內並不乾燥,牆壁上隱約能瞧見晶亮的水光,角落處還有水滴一滴一滴落下的聲響。腳下的地面雖然略有些坑坑窪窪,但並沒有髒污之跡,想是長年有人清理,也不似洞壁上潮溼。
二人拂了拂身上的水漬,向前走去。隆隆的水聲隔着一層厚重的藤蔓簾子響在身後,只見正前方大約十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個石臺,其上盛放了一件東西,正於黑暗中散發出柔和勻稱的光澤。
二人走到跟前。
蘭簫細細地看着石臺上小心盛放的那一塊玉璧。白璧無瑕,內外明澈。其中一大一小兩朵蓮花正以極爲緩慢而安靜的速度旋轉着,一上一下,一朵淡紫高貴無雙,一朵銀白純潔無瑕。
蘭簫靜靜啓脣:“蓮和璧。”
白輕墨頷首:“我一直將它存放在此處,上回單飛潛入我沉月宮,也是到這兒將它盜走的,所以我之前講單飛也曾有幸見過這一片蓮池。”說着不由得莞爾一笑,“倒也虧得那小子,腦袋倒是夠靈光,竟能夠找到這般隱秘的地界兒,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偷’。”
蘭簫聽了這話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觸摸那玉璧。蓮和璧在這不見光照的地方,卻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冰涼,反而溫潤勻和,觸手之間絲毫不似一件死物,彷彿存着鮮活平穩的生命一般,讓人由心底產生共鳴。
恍然靈臺浮起一點靈明,蘭簫看着玉璧中那一朵小巧精緻的白蓮,恍惚記起他當時着單飛至沉月宮竊取此物,後因柳非煙重歸沉月宮。當時在如煙谷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情還歷歷在目,這裡面……
“這裡面有我們兩個人的血。”
彷彿知道蘭簫在想着什麼,白輕墨輕輕啓脣,眸中閃着不可名狀的微光,深深地看着男子微低的側臉。
蘭簫盯着那一朵銀白小蓮,緩緩收回手,不語。
白輕墨將目光落到蓮和璧上,看着那似乎紮根在紫蓮蓮心之上的那一朵銀白色小花,眸光莫測,輕聲道:“還記得當時柳非煙說過的話麼?”再看回蘭簫,注視着他的側臉,吐字清晰無比,“雖分二身,原爲一體,若不相融,必亡其一。”
語聲並不響亮,但在這洞穴中卻於牆壁相碰撞出了淡淡的迴音,彷彿一字一字地砸在了人的心上。
靜默了一會兒,蘭簫緩緩轉過頭來,黑眸對上白輕墨的目光,從袖子底下輕輕握住她的手,語氣淡沉卻沒有絲毫懼怕與猶豫:“蓮和璧能夠以其神力長久地供養你沉月宮中的廣袤蓮池而絲毫不見衰敗,那必定是充滿生氣與靈氣的東西。觀其色,無瑕無疵,而且能孕育生靈,斷然不會是邪氣之物,那麼也必然不會如柳非煙所說,有那般邪路的咒言。”蘭簫目光深沉,定定地看着白輕墨的雙眼,“這蓮和璧乃是千年之前的聖物,其誕生之法與真實具體的功用早已如玲瓏訣一般不可追溯,而民間的傳說固然有些根據,但到底只是後人的捕風捉影罷了,口耳相傳,大多數都是添油加醋。所以,即便是柳非煙親口所說,亦未必皆爲可信,你不必過分憂心。”
男子的語速輕緩,帶着濃濃的安穩和寬慰,是一貫的風淡雲輕溫文爾雅,聽在白輕墨耳中是無比的安心,手上傳來的熱度也讓她感到溫暖,但心下仍舊曉得,他講這一番話,亦不過是寬慰自己罷了。
天命,縱然不太好參透,然而,倘若是真的,那麼想要扭轉結局,就更是希望渺茫。
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白輕墨擡眼笑道:“知道了,怪力亂神之事原本就不太能當得真,我也不是那種隨便什麼都會信的人。”
蘭簫點點頭,溫和一笑。
“唔,你這洞穴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挖出來的?”
白輕墨道:“原本就有的,只是因爲旁邊是瀑布斷崖,因此着人修繕加固了一番。”
蘭簫往洞穴深處打量着,只見那幽深的甬道略有些彎曲,越往裡頭便是愈發的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便皺着眉頭問道:“是通向外界的麼?”
白輕墨一哂:“我沉月宮雖說自恃武林威信甚高從不設防,但也不會蠢到對人門戶大開的。這到底是我家的後院兒,還放着蓮和璧這般的重寶,豈能讓人家當後花園一般亂逛?”
蘭簫莞爾:“這倒也是。”
“這洞穴天然形成,雖不知爲何會有這一處地方,但其中底細我也還是曉得的。”白輕墨繼續道,“洞中穴道幽深,再往裡頭走一些,岔路也不少,倘若要藏東西,倒是個天然的好地兒,我——”
話音戛然而止。
洞中的滴水聲忽然顯出一絲晃動的異樣,此二人非尋常人士,尤其是在突破之後,五感靈識變得極爲敏銳,此時洞中一點微弱的變化都沒有逃過他們的耳目。
二人皆面色一沉。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二人的神經高度警覺,向着洞穴黑暗的深處望去。只見那幽深的洞穴轉角處,沉沉的黑暗中,緩緩露出一雙駭人的瑩綠眼珠。
碩大的眼珠子在漆黑的洞穴深處,冒着綠瑩瑩的光,隨着緩慢而沉重的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着又冒出一雙又一雙的眼睛,而那綠眼的主人也逐漸地從混沌的黑暗之中,緩緩顯露了出來。
約莫兩人高的龐大身軀,由於洞穴的相對低矮而弓着脊背,四肢粗壯有力,兩條後腿在地面上行走,兩條前腿懸空,黑爪鋒利駭人,隨着那四肢沉重的挪動,碩大的狼嘴衝着白輕墨二人齜着白森森的利齒,有唾液絲相連,發出抵啞渾厚的吼叫聲,一頭又一頭地顯露出來,瑩綠的眼睛一雙雙地盯着白輕墨二人,兇相畢露。
“狼人?!”
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白輕墨眉峰陡然一皺。
沉月宮雖然防守不甚嚴密,但如狼人這等龐然大物闖了進來,怎麼可能沒有半點動靜?!
由不得她往深了想,那當先的一頭狼人便毫無預兆地沉身一蹲,然後接着助力朝着二人飛速地撲了過來!
蘭簫單手一揮,一道淺藍色的光刃向着對面倏地衝過去,與高大矯健的狼身轟然相撞,強勁的衝力直直擊上狼人最爲脆弱的腹部,將其狠狠地擊飛出去,砸在其後跟着衝上來的同類身上,羣嚎之聲霎時間將洞穴脹滿。
眼見着那後面的狼人一頭接着一頭地目露兇光撲了過來,白輕墨與蘭簫飛速地對視了一眼,前者當下單手成爪,將蓮和璧穩穩地吸在了掌中,然後二人足尖輕點,身形暴退衝出洞口。
雖然被瀑布飛濺的水花弄得全身溼透,二人片刻不敢停留,白輕墨收好蓮和璧,與蘭簫並肩踏着足下蓮花御風而行,卻聽得身後幾聲極長的狼嘯,然後水花聲大作,竟是那一羣狼人隨着瀑布的重擊跳進了水中,毫無章法地撕開蓮花池就跟過來了。
狼嚎突兀地在世外桃源的上空響起,如同拉響了一道警鈴。
白輕墨一個旋身,落定在荷花之上,回身看見那精心培育的蓮池頓時被幾頭畜生糟蹋,鳳目陡然射出無數冷光,從牙縫中狠狠地蹦出幾個字:“敢動本宮心上的東西,魔宮的膽子真是潑天也似的大!”
一共八頭狼人,從瀑布中砸落在蓮花池中,畜生嗜殺的本性畢露,渾身粗短的狼毛被打了個溼透,卻愈發顯得那眼睛和爪牙的兇利。雖然落在了水中,幾乎淹沒了一半的身體,卻愈發的凶神惡煞,八頭狼人死死地盯着白輕墨二人,有些剛在水中站穩,竟然就帶着水花騰空而起,向二人飛撲過來!
眼見那龐大矯健的狼身撲過來,白輕墨冷冷勾脣:“畜生。”
水袖輕掃,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淡紫色的光暈從掌中升起,輕而易舉地凝聚成勁氣,素手一擡,紫光飛速向狼人掃去。
異常強壯的肉體被這勁氣橫掃,粘稠的血液從毛皮之下噴灑而出,染紅了一方純淨的蓮花,狼人發出淒厲而驚悚的嚎叫,其餘未受衝擊的則更加憤怒地撲上來,張開血盆大口,瑩綠的狼眼露出貪婪而嗜血的兇光。
蘭簫冷冷“哼”了一聲,反手抽出腰間玉笛,淡淡一揮,一道白光便如利刃一般擊向一頭狼人,割過粗碩的脖頸,頓時身首分離,碩大的狼首沉重地落進蓮池裡,緊接着那狼身也被後面撲上來的狼人給撞倒。
血花四濺。
白輕墨淡淡旋身,冷眼看着那掙扎的狼人,醜陋而貪婪,嗜血而殘忍,心中一股冷怒的火焰升起。莫說她已經進入了《蓮心訣》第八重境界,就算她仍在平靜處,這些畜生也無法將她怎麼樣……魔宮,還真是瞧不起她。
充斥着憤怒、恐懼、痛苦的狼嚎很快引起了沉月宮人的注意。隨着一聲清越熟悉的鳴聲,一道白光閃電一般從面前閃過,穿透了一頭狼人的肚皮,折闕和流風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帶了十名宮人飛速趕來,亮出武器保護自家主子。
那最先趕來的殺死了一頭狼人的,卻並不是個人。九夜渾身帶着靈獸之主的冷然氣息,第一時間爲主子驅走侵犯者,然後在空中生生轉了個彎,順勢砸進白輕墨的懷中。
看着遲來的下屬紛紛閃出刀光劍影與剩下的五頭狼人戰成一片,白輕墨抱住撲進來的九夜,面上無喜無怒,轉過身往湖對岸掠去,嗓音淡然卻讓每個人都聽了個清楚:“該扔的都扔到外面去,不將池子弄乾淨了就別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