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文見譚慶生認死理,又帶着雲山、靖華趕到帥府去,說反正現在是亂世爲王的時候,何不不聽從北京命令,不交出軍權,路挺又敢如何?
譚慶生道:“這又不是我的嫡系,若是有幾個不聽我的,鬧起兵變,豈不連累了別的兄弟。”
卻說路挺到達上海時,除了譚慶生外,上海的高官傾巢出動,去車站相迎,站在上海火車站出口處,路挺摘下帽子長嘆了一口氣。
衆人皆不知他此次捲土從來,上海的政界又該有什麼樣的變故。自古官場多勢力之人,否則他們也不會從芸芸衆生中脫穎而出。
他們早打聽到路挺與譚慶生不睦,見到路挺,話還沒說上兩句,就擺出一副跟譚慶生撇清關係的面容,出言則譚慶生如何庸才,入口則譚慶生爲人狡詐,竟與亂黨同流和污等等。
路挺原本繃緊的臉龐忽然就笑起來。他握了握腰間的手槍,白手套在太陽下頓時顯得格外耀目。
望着路挺英俊冷漠的笑臉,衆人竟愣住了。路挺什麼也沒說,只是眼角在衆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徑直上了等候已久的車,揚長而去。
路挺到上海三四天,除了和譚慶生有步驟的交接外,看不出有私毫的異動。
交接完畢,空閒下來,路挺忽然跟譚慶生提出來,要擺宴席請胡云山、何靖華赴宴,譚慶生冷着臉道:“無端請他們吃什麼飯,即便你我以往有什麼恩怨,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何必扯上他們?”
路挺冷笑一聲:“別以爲你還是手握軍權的時候,就是那時候我都不怕你,何況今時今日非昔日可比,此事只是通知你一聲,並不是聽取你的意見,若是說請呢,好聽些,來了,我以禮相待,若要軍警去抓,就撕破臉兒了。”說完,命人將譚慶生軟禁起來,讓副官拿了他的名刺去請相關人員。
胡云山和何靖華、袁克文正在一起商量事兒,副官前來相請,袁克文非不請自來,隨副官走進帥府時,雲山和靖華與昔日無異,而袁克文進了屋,看着往日自己如履平地的大帥府,如此已經易主,不禁有感而發,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兒。
初時路挺端坐在帥案上,微笑着看着三人走進來,然後命人關上大門,把譚慶生也請出來,譚慶生看着雲山等三人,心裡很難受,若是當初真聽了他們,手裡握有軍權,還可以搏一搏,而今只能束手就擒,還連累了朋友們。
路挺命人上茶,喝茶的功夫,路挺柔聲問雲山:“槍傷可好了?可惜你成親時我遠在日本,不能前來觀禮,一直引以爲憾,這次聽聞到上海來,馬上命人備了禮物,而且不是一份,連靖華,譚兄的那份也都備下了,譚兄雖說未成親,也是遲早之間,有備而無患。”
眼梢瞟了瞟袁克文:“到了上海方知袁兄,把嫂子打發走了,想必另有新嫂子了,倉促之間沒有備禮,容日後再補。”
袁克文笑着:“別說我這回真是光棍了,就是有新嫂子,你也不用備禮了,你在上海若能長長久久地做下去,我娶幾房還說不定呢,你若每次都備下禮,那不虧大發了,以前沒有禮,還是別揀了吧。”
路挺鳳眼瞟了袁克文一眼:“我臨出京時,段督辦讓我給袁兄帶個口信兒來,說有些事兒袁兄還是置身世外好,你想做你的青幫頭兒,人各有志,他管不了你,但請袁兄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還是不要壞了他的事兒。”
袁克文笑道:“段芝泉貴爲太上總理,我小小一介草民,和他稱兄道弟,斷不敢當,何況我這個夜道走慣的,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我能壞了他什麼好事兒?”
一時副官進來,說酒宴擺上,路挺方帶着衆人走進餐廳,袁克文很不喜歡路挺跟他說話時,拿眼角瞟他,走到路挺對面兒坐下:“我還是坐這兒好,省你跟我說話,看我也費勁兒。”
路挺撐不住笑了起來,連滿臉冷若冰霜的譚慶生臉色也緩了下來,想起與雲山等初遇之時,與路挺尚未反目,幾個人也是這麼坐在一處吃飯,是何等的其樂融融,因雯藍問譚芷名字之時,大夥兒樂得是何等的開心,而今物是人非。
說是酒宴,只是四菜一湯,並不十分豐富,路挺道:“路挺一應供奉,皆出自於國家,不敢私毫浪費,菜飯簡慢還請見諒。”
說此話時尚和顏悅色,可是還沒吃到一半,路挺突然把手裡的茶杯,重重摔到地上,茶杯落地聲尚未絕耳,外面進來數十名荷槍實彈的軍兵,譚慶生一直低着頭,見士兵們衝進來,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見內中除了一個相熟的是他原警衛隊小隊長,其餘人等都不認識。
袁克文見雲山、靖華仍自顧自吃飯,甚至於連眼皮都未擡一下,他忙站起身離座,身子有意無意擋到了三人前面,面對着衛隊笑道:“這是幹什麼?對着我們手無寸鐵的人耍威風可就不對了。”他回身對路挺道:“我說路大帥,你有什麼話儘管說,這麼舉槍弄刀的可不好玩兒。”
路挺仍低着頭,用匙敲了敲飯碗邊緣:“你還說你不壞事兒,這會兒又是做什麼呢,我可是奉段督辦命令行事。”
袁克文笑道:“段督辦命令行事?他那麼大人物,又豈會認識雲山和靖華。”
路挺冷笑道:“
誰說段督辦不認識他們,他們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呀,我在北京任命剛下來,他們就得了信兒了。你們那點事兒,別當我不知道,拋出前事不提,單說這次,竟然商量着不交出軍權,讓我做光桿司令。我之所以前幾天按兵不動,就是怕真惹急了,不交出兵權,還得費一番周折。現在我大權在握也該前帳老帳一起算了。”
袁克文笑了笑,坐下沒吱聲。
譚慶生低聲笑道:“他們的能爲大,你也不小呀,連我帥府內的事兒不也是瞭如執掌嗎?”說着看着那個侍衛隊隊長一眼。
那人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被譚慶生看得低下了頭。
雲山道:“路將軍是中華民,國的將領,若學那些盜匪流氓行徑,我們多說也無益,想抓想殺悉聽尊便。”
路挺笑道:“胡公子就是快人快語,我一向敬佩胡公子爲人,想與胡公子交個朋友,倘若胡公子能和譚慶生割袍斷義,我自不會難爲胡公子。”
胡云山笑道:“我與慶生並無結義,何來割袍斷義之說,只是與他投緣,才走得近些。”
路挺道:“投緣?他和你不是一路人,當初與你們結交是有目地的,後來看上了何家小姐,權衡利弊之下,覺得岳父到底比國家親,才舍國而保家。”
雲山道:“何爲舍國而保家,你身爲中華民,國一員,應該知曉,國非一人一姓之國,即便對德中國是勝利國又能如何?現在還不是被迫要在巴黎和會上簽字。慶生所做所爲,我身爲平民,不便過多評論,但就人品而言,絕無愧於正人君子。”
路挺對下面人揮了揮手,讓他們放下槍,卻並未讓人出去:“正人君子?即便真是正人君子又能如何?段督辦是不是正人君子?還不照樣被國人謾罵。袁公子倒不是正人君子,你們還不是一樣走得近。胡公子,看人不能以正人君子爲論?”
胡云山道:“我所說正人君子,並非他說他不賭、不嫖?只論爲人,不欺人,不害人,不弄權,不賣,國。”
路挺看了一眼譚慶生,見譚慶生一副漠然的表情,他又轉回目光看雲山:“你對正人君子要求未必也太低了,那你說我是不是正人君子?”
雲山笑道:“若照此時看,當然不算了,你以權利欺人,你以地位害人,被親,日派所用。”
路挺笑道:“你也太武斷了吧,怎麼譚慶生當日荷槍實彈指着你們,就不是欺人,我照着原樣兒演一出,我就是害人了。”笑聲未落,臉就沉了下來,對警衛隊長道:“除了袁二公子,把其餘人等都給我銬起來,押下去。”
警衛隊人向前一衝,把胡云山等人帶上手銬推攘着向外走去。
袁克文急忙追過去,攔在了門口:“別介,常言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此時單放過我,日後怎麼在江湖中立足,要抓就連我也一起抓,不用顧及我和段督辦關係,我爹都不見得如何顧情,何況我了。你放心,抓了我,也不會擋住你升官發財路的。”說着舉起手,讓衛隊銬上。
路挺道:“你在不在江湖立足,跟我無關。你馬上走,否則我讓人把你打出去,像個喪家犬多影響你青幫老爺子的體面。”
袁克文笑道:“沒事兒,這些年喪家犬還少做了,否則也不會從北京逃到上海來。”
路挺笑道:“你這會兒留下來有什麼意思,還不如馬上去找門路,打點着救他們,當日何笑倫一毛不拔,這會兒他親兒子在我手上,難道還不肯出錢,我也不要多,就要五千萬大洋,若是嫌多,四千九百萬也行,至於胡云山的贖身錢,就低些吧,三千萬。譚慶生家裡也沒什麼錢,積蓄最多也不過幾百萬,可是何笑倫未來女婿的身價可就不一樣了,念昔日同僚的份上,兩千萬就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