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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靖華何嘗見過胡云山如此,自他記事以來,即使雲山幼年時期也很少見他獨自落過淚,他性格堅韌至極,所以漸漸養成了冷傲的氣質。

原以爲他所以有些神情恍惚,皆因這些天沒有休息好,另外韓玉露之死又給了他較重的打擊,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又加他爹與他反目,斷絕了父子關係,幾宗事湊到一起,他即使是鐵打的,也有倒下去的可能,卻沒想到他會落淚,而且還當着夥計們的面兒,可知他傷心到了極點。

他忙打發了夥計們出去,獨留錦屏在外邊侍候着,望着已經淚痕滿面的雲山,他嘆了一口氣,勸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是人力所能極的。事情即已發生了,再難過也只是徒增傷悲,倒是想想事情該怎麼解決,對於韓家,伯父也只怕要束手無策了。”

胡云山胡亂用手抹了一下臉,把畫像小心地放到一邊,他慢慢坐起身,身子半俯到膝蓋上,哽咽着說道:“聽說她尋了短見,我雖深悔因我不該莽撞行事,而使她無顏立於世間。卻沒想到,她竟是我所一見鍾情的那人。如果我不妄下決斷,而今與她雙宿雙飛,何其幸福,何至於落得今日人鬼殊途。我現在恨我不該糊塗至此,爹和慧姍豈會害我,他們所誇所贊之人,與我所見所識又何其相似,爲什麼沒有想到她們會是一人。平日裡以爲自己受過高等教育,上海復旦公學,雖不如北京的一流大學,但是能唸到預科畢業的又有幾人,今日一看,是非不辯,好歹不分,即使有再聰明的才智又如何,只能聰明反被聰明誤。”

何靖華才知此她正是彼她,怪不得胡云山看了畫像後會一頭栽倒,世事難料,卻沒想到也巧到了極點,他只能安慰他,事已至此,千萬要保重身體,何況韓玉露生死未卜,若他先倒下了,而後夫妻團圓也就無期了。

雲山點了點頭,擡起臉,何靖華見他新換的褲子兩膝處溼了一大片,忙站起身去他的櫃子裡另挑了一條顏色深的,遞給他,雲山搖了搖頭,苦笑着道:“我只褲子溼了一小塊兒,就急着要換,而她在河裡又是如何掙扎,纔會嚥下最後一口氣。若不是遇見我,她嫁了誰都會被捧在手心裡呵護着,何至於走上絕路。”一面說着,一面又哭了起來。

這時候胡公館的府坻外,徘徊着一個相貌超羣的年青人,他穿一身白色的長袍,頭戴一頂白色禮帽,俊雅中帶着飄逸。他本來手裡拿着地址,正在挨門挨戶地搜索門牌號碼,想找一家名叫“清雅齋”的古董行,轉了個街,街頭一家的門牌號碼,離所記地址越來越近,他喜出望外,循着方向快速走去。

剛走到一戶高大的門樓前,聽見裡面隱隱有說話聲,伴有輕微的哭聲,好奇地轉過頭去,見一輛黃包車從裡面匆匆走出來。拉黃包車的中年漢子,略胖的身材,皮膚黝黑,一看就是經常站在日光下曝曬的人。車上坐着一位小姐,略低着頭,不知出了什麼事,竟哭得像淚人一樣。

車旁一左一右跟着兩人,左邊一人四十多歲,穿着灰布短褂,哭喪着臉,看上去疲憊不堪。右邊的長得十分清瞿俊秀,雖也穿着平常白布長衫,卻顯得出奇的貴氣。

年青人一直目送着他們走出很遠,總覺得車上的小姐雖沒見到正臉,卻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大門裡忽然有人叫道:“三小姐,三小姐。”那小姐也似乎聽到有人叫她,轉回頭來,兩人四目相對,年青人本來還洋溢笑容的臉,竟猛地呆住了,等那小姐仍滿臉淚水地轉回頭去,方從院子裡跑出一個小丫頭,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舉着一幅畫,他眼尖一看正是他當日畫給慧姍玩的那幅畫。那小丫頭拿着畫,一副小孩子樣兒,扭了扭身子,轉身進了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