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的葬禮辦得極盡隆重,皇帝破例追諡他爲榮恩伯,這在大周朝是絕無僅有之事,彰顯着皇帝對安遠侯府的重視與皇貴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越大的哀榮卻越是提醒着安遠侯府沈源的被刺身亡,是個錯綜複雜的陰謀,而至今仍沒有兇手的頭緒,則是沈氏最大的恥辱。
纔剛過七七,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頒達了賜封的聖旨,安遠侯府世子位由安遠侯嫡次子沈灝承襲。
一時間,安遠侯府內有人歡喜有人憂。
秦氏和她所出的一子二女,自然是歡喜非常的,若是將來大伯父襲了安遠侯的爵位,那他們這一支就算不得嫡支了,按照侯府的規矩,等到沈鬆成親,就須得搬出去住了,從此便再與這豪奢的安遠侯府無緣。
但如今,安遠侯府的世子是沈灝,秦氏便是未來的當家主母,這些從前有所不滿和委屈的事,一下子便都煙消雲散了,府中的那些慣會見風使舵的僕人,也開始慢慢地以秦氏爲尊,奉承巴結之人不計其數。
而莫氏卻對府中的形勢渾然無感,她自從夫君橫死之後便有些不大對勁,整日不是呆呆地坐着,便是懨懨地躺着,除了點頭和搖頭,連話都不肯再多說一句。
沈棠心中不忍,便帶了碧痕前去看望她。
明鏡苑莫氏的臥房內,安神香嫋嫋飄飛,莫氏斜斜地靠在牀頭,閉著眼,也不知道是真的在休息,還是在想些什麼。
銀杏輕輕地在莫氏耳邊喚道,“夫人,大小姐來看您了。”
莫氏的眼皮動了一動,但她卻並未睜開眼。
沈棠見狀,便知道她是醒着的,她柔聲道,“大伯母,後花園荷花塢那邊的蓮花都開了,不知道大伯母有沒有興趣跟棠兒一塊去瞧瞧?”
風和日麗的,若是莫氏願意出去散散心,也總比悶在屋子裡要好上許多。
但莫氏卻不爲所動。
沈棠求助似的望着銀杏,銀杏卻對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沈棠無法,只得向莫氏告了辭,她擔憂地問送她出來的銀杏,“大伯母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誰來都沒有反應?”
銀杏的眉頭微微一緊,低低地嘆了一聲,“自從大爺出殯,夫人就是這個樣子,一開始看到大少爺還會摟着大少爺哭上兩句,自從……自從夫人的孃家嫂子泰安侯夫人來過一趟後,她就成了這樣子,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不出門,也不說話,連大少爺來了,也都是這模樣。”
沈棠心中一動,她記得大伯母莫氏乃是老泰安侯的繼室許氏所生,而如今的泰安侯莫叔慍卻是老泰安侯的原配夫人所出,兩人並不是一母同胞,感情並不怎麼好,莫氏與泰安侯夫人的關係,更是衆所周知的差。
但泰安侯夫人卻來看過莫氏。
她順着銀杏的語氣微微地嘆了一聲,“大伯母就拜託你多費心了。”
說着,便讓碧痕把早就準備好的幾塊金錠遞了過去,“府裡的人,多是見風轉舵之輩,見大伯父沒了,大伯母又是這般模樣,凡事必然都沒從前上心了,要用銀錢的地方便多了起來,這些你先拿着用,若是不夠,便再來問我取吧。”
銀杏的眼一酸,淚水便流了出來,大爺屍骨未寒,府裡的這些下人便再不把大夫人當作一回事了,這些天夫人好不容易胃口好了些,她便想着多給她弄點燕窩羹補一補,但廚房的人卻以次充好,拿那些碎的來糊弄她,她無法,只得開了庫房,自己拿了好的讓廚房的人去燉,但幾次三番,不是食材被偷工減料了,便是燉得味道不好。
這府中的人情冷暖,只需這些天的遭遇,銀杏便看了個分明。
她搖了搖頭,將金錠往碧痕懷裡一推,“大小姐的好意,銀杏替我們夫人領了,但銀杏不能收。銀杏得蒙夫人信任,將庫房的鑰匙給了銀杏保管,所以暫時並不缺銀錢花。便是有些別的爲難,但也還有法子解決。等真的有需要了,銀杏再去問大小姐拿!”
沈棠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便聽你的。若是大伯母想吃點什麼,廚房又忙着,你就拿來月桂園做吧,月桂園的小廚房一直都空着。”
銀杏感激地點了點頭,“銀杏謝過大小姐了。”
沈棠擺了擺手,“都是一家人,謝什麼,好了,你快回去伺候大夫人吧。”
銀杏向沈棠行了禮,便疾步回了莫氏的臥房。
沈棠望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果然是這樣的,大房還有大哥撐門立戶,下面的人就敢這樣怠慢大伯母,這秦氏行事,太不着調,遲早會犯了衆怒。”
碧痕恨恨地道,“莫說是大夫人這邊受了氣,就是我們月桂園,最近幾日送來的菜都沒從前的好了,葉子發黃的有,都是蟲洞的有,有些都爛掉了,還往我們那送。若不是秦氏縱着的,我就不信那些送菜的有這樣大的膽子敢欺負我們。”
沈棠的臉上現出幾分譏笑,“祖母悲傷過度,犯了心疾,已經臥病在牀好些時日了,沒有精神管府中的事務,但卻也未曾發話就讓秦氏接管了去,秦氏擅自插手府裡的事務,又折騰成這樣,太輕狂了,看着吧,祖母是不會輕易饒了她的。”
碧痕擡頭,看到不遠處的來人,忙扯了扯沈棠的衣袖,“小姐,喬嬤嬤來了。”
沈棠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端方秀麗的中年婦人徐徐而來,她穿着水藍色的綾羅紗裙,罩着藕色的上衣,頭上簪着一支蟲草鎏金釵,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怕是極容易將她錯認爲是富貴人家的夫人。
喬嬤嬤見了沈棠,忙笑着向她福了一福,“奴婢見過大小姐,怎麼,大小姐剛見着了大夫人?”
沈棠點了點頭,“嬤嬤也是來瞧大伯母的?”
喬嬤嬤的臉上起了一絲擔憂,“是老夫人,病着呢,還記掛着大夫人,派奴婢來瞧一瞧,要奴婢立刻去回話呢。”
沈棠淺淺一笑,“既如此,嬤嬤快進去吧!”
喬嬤嬤便又福了福身子,向莫氏的臥房走去。
沈棠望着喬嬤嬤的背影愣了愣神,她的背影剛硬而挺直,與銀杏的有些想像,但又有些不同。
似乎,多了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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