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但仍舊好奇地問道,“素來只聽說曾外祖父座下只有六個弟子,這哪裡來的第七個?嬤嬤,快將這事講與棠兒聽聽罷。”
孫嬤嬤的語氣微頓,面上的表情便略有些沉重,她嘆了一聲說道,“那事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當年淮南方府裡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知道那段舊事的也沒剩下幾個人了。論理,這事不該我來說,犯了老爺的忌諱。但小姐今日問起了,我若不說,怕以後就再沒人能知道這事了。”
她將小聽和碧笙遣開,屋內便只剩下了她和沈棠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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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道,“老太爺最小的弟子,我記得叫曹賢,他父親曾是個秀才,但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他孤兒寡母,但他**倒是個有志氣的,家裡再窮,也都咬牙讓他將書讀下去。這曹賢小小年紀就中了童生,過了鄉試。老爺當時正是錄取他的考官,見他家裡困難,就一直資助他讀書。後來他**死了,老爺便讓他住進了家裡,跟其他幾個弟子一起住在了松鶴園。”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動,那曹賢想必就是如今的曹文顯曹大人吧,他將後院造成松鶴園的模樣,想來還是因爲懷念那段日子的緣故。
孫嬤嬤繼續說道,“他身世可憐,年紀又最小,因此老太爺和老爺都最疼惜他。但誰知道他後來竟……”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小姐的外祖母,生下您母親後沒多久,就病逝了,老爺跟前只有一個叫綠瑤的妾侍。那綠瑤原本也是丫鬟出身,替老太爺管着藏書閣,她無事便飽讀詩書,因此那通身的氣派倒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強了一些。不只如此,她還擅長廚藝,做得一手好菜,老爺對她寵愛非常。”
沈棠暗自沉吟,自己並不曾舅父說起過,原來外祖父還有過一個妾侍,不知怎麼的,她的腦中浮現出曹夫人那張和藹中帶着優雅的臉來。
孫嬤嬤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回老爺與曹賢大鬧了一場,都見了血,曹賢當夜就帶着綠瑤走了。再後來,老爺便不許人再提起曹賢的事,老太爺也默許了,時日久了,世人便以爲老太爺座下只收了六個弟子,那曹賢就被人徹底忘記了。”
沈棠很是驚訝,曹大人身爲今日天下文人之首,個個都尊崇他的品性學問,但他年輕時候竟發生過這樣的事……但隨即想到那日曹大人的失態,曹夫人的喝止,便覺得這麼離譜狗血的事,也不無可能。
她心中微微一動,曹大人聲名大顯的時候,外祖父還不曾辭世,他定是能猜出曹文顯便是曾經的曹賢,但他不許奴僕提及當年之事,刻意將曹賢這個名字淡化,這心思,也未嘗都是因爲當年那事。
名聲,是讀書人的一切。
外祖父許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去守護曹大人。
只是,曹芙那張酷似自己母親的側臉……
她不由問道,“那綠瑤可曾留下過子嗣?”
孫嬤嬤搖了搖頭,“不曾。”她頓了頓,略有些狐疑地問道,“小姐問這做什麼?”
沈棠輕輕一笑,“無事,我只是隨便問問。是我想岔了,若是綠瑤曾留下過子嗣,那我怎會沒有見過呢。”
她眼波流轉,調轉話鋒,“文清這孩子,可還乖巧?”
孫嬤嬤立刻讚口不絕,“乖巧,乖巧。這孩子纔剛八歲,書讀得好自不必說,閒時還不忘在府裡尋活幹,說什麼要報答小姐您的恩德。這孩子,將來是個能出息的。”
又指着門外道,“我那孫子小聽,老子娘都沒了,我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原本可野得很,我老婆子可管不住他。自從文清來了,一有了榜樣,這孩子就也像變了一個人一般,懂事了許多。”
沈棠笑着點了點頭。
當年回淮南時,只留下了孫嬤嬤一家在京城看守產業。後來她死了丈夫,沒過幾年又死了兒子媳婦,膝下只留了小聽這一條血脈。
這小聽一臉的機靈相,小小年紀,已經能夠處事有度,若是好好管教着,將來也是個得用的人,若是出息了,也算是個孫嬤嬤一個交待。
她想了想便道,“以後先生給文清上課的時候,讓小聽也一塊去聽聽,就算不是要去考狀元,但識字明理總是好的。別的不說,只要他學會了寫字算術,將來大了也能做個帳房先生,幫幫少爺的忙。”
這話,便是在對孫嬤嬤做下承諾了,帳房先生雖然仍舊是奴僕,但地位較之尋常家僕,是要高上一些的。更何況,沈榕將來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安遠侯,能幫侯爺做事,是莫大的榮耀。
孫嬤嬤十分感激,“這可太好了,這孩子心裡羨慕着文清呢,就只嘴犟,只肯在外面偷偷地聽。”
沈棠頓了頓,眼神微微一深,低低地問道,“上次送過來的那個綿雨呢?她最近如何?”
孫嬤嬤神色一斂,“那丫頭剛贖回來時,呆呆愣愣的,像是經過什麼大磨難一樣,過了好些天才終於緩了過來。一緩過來便求着我去給她打聽她母親兄弟,但我跑了幾回她說的那地,也沒打聽出來什麼。她也問過幾次此間主人是誰,我沒小姐的吩咐,不敢亂說,便沒回她。後來時日久了,這兩件事她便都不再問了,自己主動將漿洗上的事務都包了,也算是個勤快的丫頭。”
沈棠低低沉吟,徐徐地說道,“我派人去查了,她母親和弟弟都在秦氏手上,自她出了事,秦氏便不再供養他們,她母親已經過世了,她兄弟也不知道被賣到了哪裡。”
孫嬤嬤大驚,“怎麼會這樣?這秦氏……利用了人不說,竟還對她母弟做出這等事來,真是太過狠毒了。”
沈棠冷冷一笑,“秦氏本來就不是善茬,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那綿雨若是不貪圖這點富貴,不抱着想爬上三少爺的牀做半個主子的夢,也不至於會到今天這般地步。”
她低聲吩咐道,“今日起,別再讓她幹這些粗活了,替她請個女先生來,琴棋書畫俱都讓她學起來,將她當小姐一樣養着。若是她不願意,你就將她母弟的事情說與她聽,然後問她,想不想找回兄弟,想不想替她母親報仇雪恨。”
孫嬤嬤心內雖存了疑惑,但到底不敢問出口來,忙忙地點頭稱是。
沈棠接着道,“還有一事,要麻煩嬤嬤了。”
孫嬤嬤忙說,“小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了。”
沈棠的眸光一深,“我聽秀蟬姨說,嬤嬤最擅長挑人看人。棠兒想請嬤嬤替我買些人,不拘男女,得用就成,買下來後便先放到青柳巷那所宅子裡養着。”
青柳巷的宅子,是方氏的另一處陪嫁,並不住人,孫嬤嬤時常過去打理照料一下,離得碧螺巷並不遠。
她擡了擡手,便從袖中取出一沓銀票來,“這些你拿着,若是多了,便留着用,養這些人的花費也不少,若是不夠,便找碧笙來拿。”
孫嬤嬤將銀票推了開去,“這些年小姐在淮南家裡,這京城裡幾處鋪面的租金都是由我來收着。好不容易小姐進了京,上回來時便要將這些交割清楚的,但小姐您說在府裡吃穿不愁,這些錢還是由我來保管。小姐信得過我,自然是我的福氣,但這錢盡都夠了,怎麼還用得着小姐自掏腰包?”
沈棠搖了搖頭,將銀票塞進了孫嬤嬤的手裡,“母親的陪嫁裡,只有幾處鋪面,一年收的租金雖然不少,但你的花費卻也甚巨。要維持兩個宅子的開銷,也得花不少錢,更何況我知道青柳巷的宅子前年被大風吹塌了幾處,修繕一下就是筆大數目。嬤嬤手頭的錢,所餘不多,還要用來供養文清和綿雨,維持家裡的用度。這買人的錢,你定要收下。”
孫嬤嬤無法,只好收了下來,她認真地說道,“小姐放心,這差事我定替您辦好了。”
沈棠點了點頭,澀澀地說道,“當年孃親帶來的陪房,除了嬤嬤,盡都回了淮南,棠兒有些事情不方便做,少不得要麻煩嬤嬤了。”
孫嬤嬤聞言又是難過又是感嘆,“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這都是我份內的事,只要是小姐一聲吩咐,哪怕是要我老婆子的性命,我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棠“噗嗤”一笑,“我這裡,哪有什麼要赴湯蹈火的事兒,嬤嬤還是留着身子,好好享享小聽的福吧”
話音剛落,碧笙便在門外輕輕咳嗽了幾聲。
沈棠笑着對孫嬤嬤說,“時辰也不早了,我該走了。若是回去得晚了,下回出來便難了。我來過的事情,不必向文清提起,至於綿雨,只怕她如今已經猜到了些,她若是再問起,你就不必瞞她了。”
孫嬤嬤有些不捨,“我知道小姐出來一趟不容易,以後若是還有這樣的機會,可要常來看看嬤嬤”
沈棠點了點頭,柔聲道,“我會的。”
她徐徐地出了門,見碧笙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她不由凝眉問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