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深談之後,曹文顯連夜進宮與皇上密談,直到第二日破曉雞鳴時,御書房的門才終於打開。
皇上在早朝之時,命樞秘密處加緊着議撤藩事宜,北疆瑞王早已經寫密函進京指意世子趙譽全權負責此事,因此並未派去特使商議,倒是南疆醇王處,因世子趙敬身體孱弱,皇上便任命已經卸甲歸田榮養在京的護國大將軍丁煒和其子都護將軍丁澤爲特使,即刻遠赴南疆將皇上的意見與醇王進行磋商。
但沈棠是知道的,此去南疆,撤藩只是一個幌子,護國大將軍丁煒和其子丁澤手中不僅持有能夠調遣南疆二十萬兵士的虎符,並且還握有能夠掌控瓊州雲州淮南地界所有兵力的金牌,一入南疆界即兵分兩路,一路趕赴西疆支援鎮西將軍,另一路則盤踞南疆,以防西域突擊出兵。
大周東疆乃是無邊無際的海域,這道天然屏障阻隔了外敵來襲,自建國五百年來,從未發生過戰禍,而北疆極寒,又靠臥崇山峻嶺,氣候條件惡劣,卻是天然的國界線,崇山之後的魏國從未興兵犯境。
因此皇上將大部分的兵力自府州抽至南疆和西疆,依託的惟有…,東疆海域之外沒有外敵入侵,極北之魏國也不會突然刺襲,並且周朝境內平和無反聲。此舉不可謂不冒險,但卻已經是皇上所能做到的極致,西疆的兵禍必須要儘快止住,而南疆也萬不能發生任何意外。
四月中,在護國大將軍父子出發後的十數天,沈棠終於收到了鬼衛的密信,莫伊汐安全到達了西疆軍營,又以商定後的破陣之法去營救出了被困陣中近二十天的威王趙珉,不僅如此,沈榕等還將那迷陣盡數搗毀,重新奪回了那丟失的一城一鎮,最重要的是那句,悉數平安。
合上信後,沈棠一愁莫展的眉頭才終於舒展開來,鎮西軍頹勢已退,勝勢已顯,又恰逢丁將軍此去西疆,看來西疆的戰局已定,榕兒不日之後便將歸京。
她早已經想好,如今朝局安穩,沈氏也甚是太平,等榕兒回來後,她便可以功成身退,將家主之位還給弟弟,當初榕兒從軍前對沈楓的承諾太過幼稚,爵位已定,名份也成,爵位並非兒戲,又豈是他想讓便能讓的?因此這家主之位,遲早也會是他的。
全叔看着沈棠將信紙揉碎,然後投入沉香鼎中後,才躊躇地說道,“侯爺近日召了老奴幾回,問及了幾樁族中事務,老奴以並不知曉爲由,搪塞了過去,想來侯爺也是會來問過小姐的。”
沈棠點了點頭,“我會想好說詞應付父親的。”她轉而問道,“喬嬤嬤的那個侄兒找着了嗎?”
全叔面色有些古怪,他遲疑了一下,方纔點頭說道,“喬嬤嬤的那個侄兒,不姓喬,竟然姓沈,名叫沈濤。”
沈棠的臉上卻並不見驚訝,她頷首說道,“沈濤他其實是蓼羽軒那位江姨娘所出,是我祖父最小的兒子吧?”
全叔頗見詫異,“小姐早就知曉了?”
沈棠淺笑着搖了搖頭,“喬嬤嬤與那江姨娘其實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原本她並不知曉,還幫着老夫人多番暗害過江姨娘。那日江姨娘生產,本來就很兇險,喬嬤嬤奉了老夫人的命要讓她母子俱亡,誰料到倉促間卻讓她認出了江姨娘乃是她嫡親的姐妹,因此才臨時換了主意,但爲時已晚,只救得了沈濤一個,也正是從那刻起,喬嬤嬤纔將老夫人懷恨上了。”
她緩緩地走到了窗前,低聲說道,“喬嬤嬤回了趟老家之後,性情大變,從前隱藏在心底對老夫人的恨,也俱都顯露了出來,到後來對老夫人連明面上的恭敬都不肯擺出了。我早就想過,她不過只是一個奴婢,是誰給了她膽子讓她那樣張狂?後來她對老夫人下毒,被我識破之後還那樣不急不徐,就更奇怪了,既然那樣在乎她的侄兒,難道就不怕她事敗之後,沈家的人去找她侄兒的麻煩嗎?”
唯一的原因是,喬嬤嬤很有把握和底氣,要麼是指使她的人許諾會保護她的侄兒,要麼就是篤定沈氏的人不會對她侄兒不利。
順藤摸瓜,很容易便能推斷出,沈濤便是江姨娘的孩子。
全叔低嘆了一聲,“那小姐可知曉,老奴是從哪裡找到的那沈濤?”
沈棠搖了搖頭,“他定然早不在原籍了,也正因此才難找了些。你們是從哪裡找到的他?”
全叔的臉色有些古怪,他低低地說道,“小姐一定想不到,沈濤被養在了江南的一所大宅子裡,鬼衛的人費了很多功夫才尋到了那裡,還與看護的人交了手,鬼衛查到那所宅子乃是永寧伯府的私產,沈濤竟然是被永寧伯府秦氏的人給控制了。”
沈棠張開小嘴驚呼道,“那喬嬤嬤所中的箭祖母所中的毒”
永寧伯府控制了沈濤,要挾喬嬤嬤對老夫人下手,在她毒計已成卻被識破之際,趕在她將實情吐出之前,便用一支毒箭了斷了她的性命,這定然是因爲老夫人知曉了永寧伯府一些她不該知道的事情,現下想來,極有可能是與西域有關的。
她的腦中不由閃過秦焱的身影來,那日來弔唁祖父的人雖然衆多,但卻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輕鬆進出後院,身爲老夫人最疼愛的孃家侄孫,頤壽園的大門對秦焱自然是敞開的,思來想去,那日也只有他既有時間又有能力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又如此恰巧剛好地能將喬嬤嬤滅口。
沈棠長長地嘆了一聲,“將三叔請來,就說祖母的病情有了轉機。”
全叔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沈濤?”
他遲疑地說道,“喬嬤嬤已經死了,沈濤的身世究竟是怎麼樣的,誰都不好說,僅憑猜測,沈氏的長老們未必會認下他,況且我瞧他那模樣,似乎也對身世並不甚清楚。”
沈棠明白全叔的顧慮,讓沈濤認祖歸宗顯然很有難度,並且好處也不多,他不過只是一個庶子,既承不得爵位,也分不到多少家產,便是認了回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好聽的名聲罷了,但與之相比要付出的卻甚多,首先要找到足夠的證據去說服長老們,其次還要接受這陳年舊事被到處戲說。
她想了想說道,“沈濤是祖父的血脈,應該八九不離十,但正如你所言,卻不好考證。不如這樣,若是他願意的話,我去求太叔公,將沈濤認在已故去的叔公名下作個義子,將來我們這邊再多給他一些財帛,讓他日子過得好一些,以慰祖父在天之靈。”
全叔覺得此法甚妙,便樂呵呵地告了退出去替沈棠辦事。
他出去後沒多久,沈棠忽然聽到外頭呼天搶地的哀嚎聲,不由召了麝香來問,“外頭出了何事?”
麝香一臉迷茫地搖了搖頭,“碧笙姐姐已經出去探詢了,還未回來,奴婢也不知道怎麼了,不過聽這聲音,似乎是從錦繡園中來的。”
錦繡園中的三位小姐陸續出嫁,如今並無主子入住,不過只留下了幾個看屋子的小丫頭罷了,如何會有這樣的哭聲?
這時,碧笙一臉凝重地進了來,她咬了咬嘴脣對着沈棠說道,“小姐,三小姐她……死了。”
沈棠聞言大驚,“你說什麼?沈紫姝她怎麼了?”
碧笙沉聲說道,“我親眼看見秦夫人身邊的嬤嬤們將人擡回了錦繡園,三小姐原來最信任的大丫頭柳紅哭得都昏了過去,三小姐她確實已經沒了。”
她見沈棠仍舊有些不敢相信,繼續說道,“我聽到秦夫人身邊的嬤嬤丫頭們說,林姑爺酒後失德便喜歡折磨三小姐,又是拳打又是腳踢,還喜歡用皮鞭抽人,三小姐身邊的丫頭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給秦夫人送的信,但等秦夫人派了嬤嬤過去,卻已經晚了,三小姐身子都冷了,早沒了氣息。”
沈棠的身子有些微微的晃動,她雖然對沈紫嫣沈紫姝姐妹甚是不喜,但聽到沈紫姝的死訊時,不知怎得卻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一時心頭凌亂,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碧笙接着說道,“嬤嬤們着了慌,立刻派人回來報信,又不敢處置林姑爺,只好將他捆了,等侯爺和秦夫人過去了再作處置。秦夫人先過去的,將林姑爺抽了好幾鞭子,才肯讓人將他送去京都衙門。”
沈棠深深地嘆了口氣,林恕暴虐,這是衆人皆知的,但她着實不曾想到,他竟然能作出酒後毆殺妻子的行徑來,沈紫姝死得,太不值得了。
碧笙嘆道,“論起來,三小姐已經出了門子,這身故了沒有回孃家辦喪事的道理,但秦夫人抱着三小姐的屍身不肯放,哭着求着讓侯爺開恩,侯爺無法,便只好隨了她,先將三小姐帶回侯府,再求郡主開恩破例。我回來的時候,好像聽說郡主已經準了。”
沈棠低低地念道,“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梁。沈紫姝,你心中一定很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