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眸光一動,立刻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夫人回過神來,似是驚覺失言,忙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說,你舅父怎麼能在我們侯府毒殺喬芳娘,這真是成何體統。”
她心裡到底還是向着永寧伯這個弟弟的,哪怕他曾對她做下這樣的罪事,她仍舊想着要竭力遮掩,以免讓沈秦兩家越來越疏離的關係雪上加霜。
但這話如何能瞞得過沈沐?他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到母親被舅父害了一遭,竟然還要在自己面前粉飾太平,他心中的不滿頓時被挑了起來,當年若不是母親那樣死命地向着秦家,二嫂嫂又怎會被逼至死?
想着,沈沐的語氣不由冷了下來,他嘲諷地說道,“母親果然是忠於秦氏,愛弟情深,舅父用沈濤來挾持喬嬤嬤,在您身邊安下那麼大的一個樁子,最後還命她對您下毒手,您卻到了此時還在維護他。”
他冷哼一聲,“您那位好弟弟卻絲毫不領你的情呢!他幫着恆王軟禁了太后,用假皇帝來替換掉真皇上,還要至我們沈氏於死地,他做這些的時候,可是連一星半點都不曾想到過,與我們是有着血脈之親的親人吧?也是,他連您都能下毒手了,還在乎我們嗎?”
老夫人一時不敢置信,驚愕地問道,“你說什麼?”
沈沐見她虛弱的模樣有些不忍,但是想到太后被困宮中,皇上生死不明,心中實在是怒無可忍,他大聲說道,“太后犯了心疾,卻被舅父幫着的恆王囚禁坤和宮,莫說醫藥,就是連頓熱食都不曾給,這是明白着要逼死她啊!如今的皇上是假的,他假扮皇上發號施令,顛覆朝局,很快就要對沈家下手了,而真正的皇上,您的嫡親外孫慕兒此時,生死未卜處境未明。而這些,都與您的好弟弟脫不開關係!”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母親,若是您對子孫們還有一分情意,若是您不想父親死後不得安息,連屍骨都讓恆王刨出來,那麼就請您將您知道的都告訴兒子。晚了,可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老夫人的肩膀微微抖動着,眼角不由漫出了眼淚,她不肯相信這些,但是卻又不得不相信,哽咽了一會之後,她方纔點了點頭說道,“秦家雖是我的孃家,但我的兒女孫兒卻都在沈家,你放心,我會一字不漏地將我知道的和盤托出。”
她擦了擦眼淚,低聲說道,“此時說來話長,恐怕我還要從頭說起。”
沈沐鬆了口氣,親自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您慢慢說,孩兒聽着。”
老夫人嘆了口氣,“我母親早逝,父親又常在外頭,家裡還有一堆虎視眈眈着世子位的庶弟姨娘,這樣羣狼環伺的情形下,我與你舅父相依爲命,互相支持,才能堅持了下來,直到他繼位成了伯爺,我又嫁給了你父親,因此我們姐弟的感情比尋常人家都要好上許多。”
她接着說道,“那一年,他還未曾繼位,不知道怎得竟然結識了一位平民女子,還與之墮入愛河,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想將定好的親事都給毀約掉,要迎娶這民女爲正室妻子。我當然不會同意,便說了他幾句,後來他因此事差點丟了世子之位後,才總算是回醒過來,乖乖地娶了你舅母。”
沈沐似乎想到了什麼,試探地問道,“那位平民女子,便是後來恆王的母親?可我怎麼聽說,常妃娘娘是曾與舅父訂過親的?”
老夫人搖了搖頭,“這都是老皇帝駕崩之後,有些人以訛傳訛罷了。你舅父雖然對常妃念念不忘非她不娶,卻是不曾訂過什麼親。”
她嘴角微撇,嘲諷地說道,“當時她不過一個平民女,還是那等不知廉恥當街勾引男人的蕩婦,便是爲永寧伯世子的妾侍都不配,談何訂親?”
沈沐不解地問道,“那她又是如何入宮,還成了寵冠天下的常妃娘娘的?”
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那女子實在不是普通人,與你舅父分手之後,不知道怎麼攀上了當時兵部常尚書的路子,竟然還被常尚書認作了女兒,在你舅父成婚之後不久,她便入了宮爲秀女,沒過多久就一舉得男,很快便被老皇帝封爲了常妃。”
她低低地嘆了一聲,“你舅父自然是傷心不已,但很快就振作了起來,我以爲他對常妃不會再有感覺了,就算有,也該是恨意,因此便放心地嫁到了沈家來。但我不曾想到,你舅父始終不曾斷了與常妃的聯繫,甚至他還一度傻乎乎地以爲,恆王其實是他的血脈。”
皇家血脈,絕不容有半分措施,恆王自然是萬分確認的龍種,不然老皇帝又怎麼能容下他與常妃活着?可見永寧伯對常妃的感情已經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老夫人長長地嘆了一聲,“恆王一天天長大,眉眼越來越像老皇帝,但你舅父卻在他身上投入了感情,真的將他以兒子來看待,並且竭盡全力爲了他的將來而籌謀,在他的引導之下,果然恆王英果非凡,不似老皇帝其他的子嗣那樣庸碌的庸碌,奸猾的奸猾,小量的小量。”
她苦笑着搖了搖頭,“常妃得了重病,不治身亡,故去前請託你舅父要替她照管好恆王,你舅父哪裡會不答應?自此之後,你舅父便將恆王看得比自己親生的子嗣還重要。也因此,才能對雨柔與恆王的事,不僅不阻撓,反倒還暗中撮合。”
沈沐約莫對秦氏爲何被關押在家廟有些瞭解,此事老夫人說到這裡,他心裡便更明白了一些,他低聲問道,“所以,母親您對舅父的所爲,一直都很清楚,那您爲何不將此告訴父親,這樣的話,父親心裡有了準備,也許就不會……”
老夫人哀傷地搖了搖頭,“到底是我相依爲命長大的親弟,他心裡這點秘密又不是見不得人的,我怎忍心在你父親面前戳穿他?後來你父親幫助先皇奪位,這又不是我們女流之輩能懂的事情,我不理朝事,雙方都將我矇在鼓裡,我又怎麼能知道這些?”
她哽咽着繼續說道,“我發現不對勁,是因爲雨柔那回放印子錢的事。她嫁妝豐厚,在府裡多年,也沒少落下銀子,你二哥他素來會鑽營,外頭也有些小生意,給雨柔的份子不算小,她根本就不需要去放印子錢。我順滕摸瓜追查了她的幾份帳冊,竟然發現她這幾年將不少錢銀都搬去了外頭。”
恆王興兵,最缺的是銀子,因此老夫人這一說,沈沐便就明白了,他有些埋怨地問道,“此事非同小可,您爲何不跟父親提一提?”
老夫人神色激動,邊哭邊說道,“若是當時知道瞞下這事,竟然造成了那樣的後果,我是死也要告訴你父親的!”
沈沐眉頭緊皺,“後果?什麼樣的後果?”
老夫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等過了許久,似乎是再也哭不出眼淚來了,才悲愴地說道,“你父親死後,你舅父來看我,我瞧他有些不對勁,心中就起了疑心,後來我命喬芳娘跟蹤了他。喬芳娘是你舅父的人,她那時就已經接了命令要讓我再也不能言語,但她到底還是見識短淺,爲了氣我,把偷聽到了談話學了來。”
她一邊抽泣一邊說道,“喬芳娘聽得不全,學得斷斷續續,但我卻從中知道,原來你大哥和你父親的死,都有你舅父的份啊!”
沈沐再也無法淡定了,他怒聲問道,“什麼?大哥的死,父親的死,原來都不是先皇所爲,而是舅父做的?不,秦聰怎麼配做我的舅父!他是個殺害姐夫外甥的劊子手!”
在屏風之後的沈楓雙拳緊握,不能自已,恨不得立時就衝出去,向老夫人問個清楚。
沈棠抓住了他的胳膊,柔聲說道,“祖母時間不多了,讓三叔問完再說。秦聰害死了大伯,害死了祖父,這仇恨不僅僅是你的,也是三叔的,我和榕兒的。”
不管是大伯父的死還是祖父的死,沈棠總覺得有蹊蹺的地方在,但因爲青衣衛都有參與,而先皇也並不遮掩他的幸災樂禍,因此便就都歸結到了先皇頭上。
但仔細去想,般若山上青衣衛對自己的襲擊,卻是那樣地不合常理,莫說當時她只是個聲名不顯的十二歲小姑娘,便就憑她是方明軒的外甥女這點,青衣衛也不該對自己襲擊。
此刻,這些疑問卻都有了解答。
這股青衣衛根本就不是她以爲的那股,而幕後操縱的人也不是先皇,而是永寧伯,至於爲何要殺自己?那就再簡單也不過了,秦氏屢次毒殺自己和榕兒未果,永寧伯趁着沈源被害這混亂的時機,趁手替女兒除掉自己罷了,當時榕兒還在示弱,他們定是以爲自己沒了,除掉榕兒便是手到擒來之事。
而祖父歸天那夜,現場魚龍混雜,禁衛軍和京畿衛甚至青衣衛都留下了痕跡,那在衆人之間射穿祖父太陽穴的鐵箭,狠準毒辣,絕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若是細細去想,不由讓人渾身發冷汗。
沈楓內心掙扎許久,終於還是選擇了以大局爲重,他朝沈棠點了點頭,不再躁動,反倒是徹底安靜了下來,側耳傾聽沈沐與老夫人接下來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