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值午膳,守城的西域兵士腹中飢餓,老大不情願地從懷中掏出乾糧來,一邊罵罵咧咧地說道,“這大周朝人忒得細弱,食這種精米能夠管飽?老子真想好好吃上一回咱們西域的大肉拌粗麪,那才叫一個爽”
罵罵咧咧的兵士一邊說着一邊忽然動起了鼻子,然後無限感慨地嘆了聲,“真是想家了,想得我都出現了幻覺,這風裡都帶着大肉拌粗麪的味道了,啊,真香”
旁邊的軍士點頭說道,“是啊,被你說得連我都聞到這味道了,與這相比,這些精米真是讓人咽不下口去。”
這時,忽然從城外傳來了西域小調,這人騰得一聲站了起來,“這是歸家謠,這裡怎麼會有人會唱這歌?”
震驚的並不只是他一人,因爲很快四面八方都傳來這種西域民間小調,一開始是尋常的盼歸曲調,後來竟然加入了一些新詞,軍士們仔細傾聽,臉色驟然大變,“我們大王,怎麼可能是大周恆王?不,不可能”
旁邊開始有微弱的聲音說道,“怎麼不可能?你們不覺得大王他對大周朝都也太瞭解了嗎?這不過才幾天,竟然哄得連他們的宗親長老都不吱聲了,你們想想這正常嗎?”
不斷有人附和,並且提出新的疑惑,“是啊,大王不是隻有我們王子一個孩子嗎?但前些日子那個叫花什麼的,人人都稱他作少主,你們難道都沒產生過懷疑?王子遠在西域,而且今年才九歲而已,怎麼憑空又多出來一個少主?”
“是啊是啊,這麼一說,大王果然是有很多不妥呢,以這等非常方式攻下大周本來就疑點頗多,攻下之後卻遲遲不派人回西域國去報信請援,又是一大疑團。難道,難道大王果真就是他們所說的大周恆王?”
在家鄉美味的飯香和纏綿悱惻如歌如訴的小調的影響下,西域軍士的心搖擺不定了,甚至開始有些恐慌了起來,“你們說,大王他到底是想做什麼?若是果真已經佔了上風,將局勢掌握了起來,又何必要封城?須知,這城封久了,可是要將咱們也困死在這裡啊”
那軍士狠狠地將手中的乾糧扔到地上,他沉聲說道,“大王是想將咱們這羣人都葬送在大周啊要麼死,要麼活俘,哼,這樣的人怎麼配做我們大王?”
旁邊便有人哆嗦地問道,“可是我們又能如何?此時棄城也是死路一條啊那些攻城的人能將我們放過?我們就算逃出去了,可這大周地幅遼闊,從這裡回西域還要好多路程,這一路之上,若是有追兵,我們仍舊是死路一條啊”
這時,景陽老王爺威風凜凜地出現在西城門前,他中氣十足,朗聲說道,“守城的西域將士聽着,你們的大王其實是我們大周奪位失敗叛逃西域的恆王,他野心勃勃混入西域,騙取了女王的信任,奪得了西域王的寶座,其最終的目的還是爲了要回大周謀逆纂位。”
他見城牆上探出一個個驚奇的腦袋,卻並沒有一個人執箭相向,知道沈棠計成,不由心中大呼痛快,語調越發響亮了起來,“他若是正大光明地來謀逆,那倒也罷了,但他此行實在是奸險卑鄙至極他一方面囚禁大周的貴族元老,一方面卻又將你們西域國賣給了大周,實則是想他一個人獨吞兩國,成爲兩國霸主”
城牆之上的軍士不禁竊竊私語了起來,“這,這些都是真的嗎?”
景陽老王爺嘆了一聲說道,“你們想過沒有?西域國的大部分兵力都已經到了大周,但大周的南疆和西疆卻是兵力充足,若是我們派兵攻打西域,西域又會是個什麼情形?兵禍橫行,民不聊生,死傷無數,其中也許便有衆位的家人親屬。”
他語氣微微一頓,將聲音提得更高了一些,“兩地兵禍,大家拼得你死我活,其中得利的人又是誰?是亂臣賊子恆王周兵殘敗,他當無周國之憂,西域子民傷亡慘重,西域女王無力追究他的叛變。他內憂外患都無,至少能得十數年的休養生息。但十數年之後,他皇位坐穩,咱們要行報仇之事,難於上青天”
此言一出,有見識一些的軍士聽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膽小一些的連聲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纔好”
景陽老王爺此時說道,“西域的軍士兄弟們,大家放心,恆王的陰謀不會得逞,因爲你們的女王已經識破了他的詭計這裡是你們女王親筆所下的詔令,還望請你們領兵的將軍來此驗證一番。你們放心,兩軍陣前無戲言,我保證,只要你們不兵戎相向,我們便絕不會率先動手”
不多久之後,一個服色略有不同的將官將城門開了一小條縫隙,然後快馬出得城來,接過詔書,仔細看了一遍之後,朗聲用西域話說道,“是女王的親筆,還有女王御印,女王命我們見字如晤,按兵不動,不得再聽大王號令”
話音剛落,一個陰戾的聲音響起,“誰敢”
恆王一席明黃現身城樓,果然相貌與先皇有些相類,他冷笑着說道,“景陽王叔,別來無恙,你還是和從前那樣喜好耍這些奸滑的小計謀。但這回,你以爲會讓你得逞嗎?”
景陽老王爺冷哼一聲,“這是女王的親筆詔書,難道還有假的?”
恆王朝那將官招了招手,“將詔書給我拿過來,讓我辨一辨是真的還是那些人僞造的。”
將官有些猶豫,但到底還是不敢怠慢,一溜煙地小跑上去,將詔書遞給了恆王。
恆王看罷冷笑一聲,將詔書揉碎了扔下城去,“我還以爲是什麼呢,不過一張薄紙罷了,這女王的寶鑑分明是僞造的,說,你們離間我軍到底是何居心?”
景陽王雙目圓瞪,指着恆王對着西域軍士說道,“你們將官不敢說謊話,這分明就是女王的親筆詔書,但恆王卻能指鹿爲馬,指白爲黑,他已經完全不將你們女王放在眼裡了,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他沉聲嘆道,“我許諾你們,若是你們棄暗投明,放下武器,將城門打開,我們必然犒賞以重金,並且送你們回西域,絕不會動你們一根毫毛。”
這時,威王也上前說道,“我是大周威王,我願意以身家性命擔保,保證絕不會傷你們分毫,只要你們肯棄兵械開城門。”
他動情地說道,“這城門已經關了十幾日了,裡頭可不只是王公貴族,還有普通的黎民百姓,這十幾日城中人心惶惶,再無人肯販售食物,普通百姓的家中恐怕存糧已無,再僵持下去,他們將要忍飢挨餓,最終……”
他昂起頭來,厲聲喝道,“誰無父母?誰無妻小?若是衆位西域軍士家中也被困城中,沒有食物,你們的心情該是何如?放下手中利器,打開城門,咱們便仍舊是友邦,若是你們固執地要爲這個賣國者殉葬,那咱們就只好兵戎相見了”
恆王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威王?你倒是比你那軟蛋皇兄強上那麼一些。不過此時說這些煽情的話,不怕晚了一些嗎?來人,將那丫頭和她的姦夫給我帶上來。”
威王一震,他急忙擡眼望去,只見高高的城樓之上,一對軍士將兩個捆綁地像糉子一樣的人帶了上來,他心中一驚,那男人倒是無甚印象,但是那女子卻分明就是他的親妹端和公主趙翩翩。
他急忙喊道,“翩翩,是你嗎?”
恆王笑着說道,“若是想要我留下你妹子的命,就將你的人撤回去,否則的話,這麼細嫩的脖子,我只要稍一用力,便就斷了。這斷了,可再也接不回來了哦”
他粗魯地撕掉了趙翩翩口中塞住的布條,陰冷地對她說道,“求求你哥哥吧,不然你和你情夫的命,就都沒了”
趙翩翩呸了恆王一口,轉頭對着威王說道,“皇兄,不必聽這賊子的話,就算你們撤回去了,他也不會放過我的。更何況,我早就是個該死之人,死不足惜,切莫爲了我而中了這賊子的詭計。”
恆王眼中陰光四射,他掐住趙翩翩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我讓你求他,你若還不求他,我便立刻殺了你”
他看到旁邊掙扎的男人,立時有了新主意,他冷笑一聲,“哈,你不怕死,難道也不怕看着你的情夫死?那好,我就成全你,我會讓人當着你的面,將你的情夫凌遲處死,一刀刀地,好好讓你欣賞”
趙翩翩渾身發顫,但是卻絲毫不肯退縮,她轉過頭去對着那男人說道,“你怕痛嗎?”
那男人竭力搖頭。
趙翩翩又道,“你怕死嗎?”
那男人依舊搖頭。
趙翩翩滿意極了,她笑着說道,“果然我沒看錯人。你放心,你死了,我也絕不會獨活,咱們死後黃泉路上可以大大方方地一塊走,倒是省了很多麻煩,也是樁美事。你忍着一些,實在痛的話就想想咱們很快便能做一對鬼夫妻了,這樣可好?”
那男人點了點頭,最後看了趙翩翩一眼,便就合上雙目,等待着酷刑的到來,但恆王的刀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因爲不遠處,西域女王正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在衆人的簇擁之下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