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盛世跟在姚府管事身後進了府門,一路小步緊走,往東邊走了一射多地,進了姚相公見人處置公務的外書房院子,院門兩邊的倒座間坐滿了候見的京官和外官,見有人進來,幾乎是齊齊轉頭看向進來的人,管事視若不見,俞盛世從沒這麼惹人注目過,被看的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纔好。
管事小碎步連緩一緩的意思都沒有,廊下侍立的小廝依次微微躬身讓進兩人,倒座間不知道候了多長時候,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見到姚相公一面的官員們羨慕無比的看着跟在管事身後的俞盛世,俞盛渾身不自在之餘,心裡卻又涌起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眼角餘光處,正看到自己上官那張馬臉夾在那一片羨慕的面孔中,又是愕然又是羨慕的直盯着自己,那股子得意裡又滲進了無數痛快淋漓,忍不住直起了腰。
轉進垂花門,院子裡明顯靜悄嚴肅了許多,廊下的小廝還是一樣的青衣小帽,看到兩人卻不再躬身見禮,而是眼觀鼻、鼻觀心,站的筆直。俞盛世心裡的得意和痛快被這股子嚴肅一下子衝到了爪哇國,這纔想起來,自己被這位管事硬請過來,說姚相公尋自己有要緊的事,可自己和姚相從無交往,到底是什麼要緊的事?俞盛世心裡重新又七上八下起來。
管事稟報一聲,先一步進屋,掀起簾子讓進俞盛世。俞盛世小心翼翼進了屋,想擡頭看看又不敢,緊張的眼睛都有些花。
“大郎來了,快請坐。”上首傳來的聲音隨和客氣非常,撫的俞盛世一顆心頓時安穩下來,俞盛世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姚相公一身紫袍,面帶笑容示意他坐,左邊下首椅子上坐着個五十多歲、儒生打扮的男子,手裡搖着柄古舊的摺扇,看起來更是和氣非常。
俞盛世衝上首的姚相公長揖到底見了禮,姚相公指着儒生介紹道:“這是呂先生。”俞盛世忙再揖見禮,呂先生並不站起來,只收了摺扇,雙手抱拳拱了拱手,算是回了禮。
“大郎請坐。”姚相公又讓道,俞盛世拿捏着坐下,有小廝奉了茶上來,姚相公看着他抿了口茶,這才帶着幾分不以意徐徐開口道:“大郎剛纔進來時也該看到了,我這裡一直這樣,忙的連靜下來喝杯茶的功夫也沒有,請大郎來,確是有要緊的事,我就直說了,大郎別見怪。”
“不怪不怪,”俞盛世被姚相公客氣的不知道怎麼表態纔好,呂先生眉眼都是笑,打量着俞盛世的目光卻清冷非常,姚相公瞄了他一眼,端起杯子慢慢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纔開口接着道:“大郎也是爽快人,聽說大郎嫡長女賢淑雅靜、溫柔難得,大郎也知道,我有個麼兒,就是小十四,雖說貪玩了些,可自幼被我拘得嚴,倒不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差,想和大郎結個兒女這親。”
姚相公的話到此而止,看着俞盛世等他答話,俞盛世聽怔了,直直的看着姚相公,不停的眨着眼睛,呂先生輕輕咳了一聲笑道:“大郎有女如此,真是好福氣,十四郎稟性純良,爲人坦誠,在京城交遊之廣,連晉安郡王爺都比不了,姚相總嫌他貪玩,可十四郎這個年紀,不正是貪玩的時候?等成了家就好了,成家立業,成了家,再領份好差使,照我看,往後雛鳳清於老鳳聲也說不定呢。”
呂先生一番話落了聲,俞盛世總算反應過來了,臉上笑的比百花齊放還燦爛,站起來連連躬身,躬了好幾下,好象覺出不合適了,姚相公和他要是結成了兒女親家,大家可就是平起平坐的了!忙又直起身子,更加拿捏着坐回去,拱手回道:“十四郎多少難得,滿京城誰不知道,就怕瑤芳配不上十四郎,相公真要是覺得瑤芳好,我這就回去跟拙荊商量一聲,下午就給相公回話。”
姚相公臉色一下子沉下來,呂先生乾笑了幾聲,抖開摺扇笑道:“都說清江侯世子夫妻情深,果然。只不過情深也不在這上頭,這兒女婚姻,締的是兩姓之好,這是家長作主之事,怎麼能商於內闈?這不是成笑話了?”呂先生說到此,停住話看着俞盛世,見他面紅耳赤、渾身不自在,收了摺扇,輕輕拍着手掌輕笑道:“再說了,俞世子剛纔進來時也看到了,外頭多少人排隊等着見相公回事,禁中宮內時時召見,要不是兒女之事不得不家長親辦,相公哪得空兒和你說這半天話兒?就是這一會兒功夫,也是排了又排,擠了又擠才擠出來的時候,世子下午再來,哪還能見得着相公?”
“那這?”俞盛世楞哈哈的看着呂先生,攤着手不知道怎麼答纔好,呂先生無語的嚥了口口水,只好將話直接說明:“相公能擠出這麼點兒空不容易,照我看,今天就把能定的事都定下來,世子和相公府上都是世交,家世也罷,孩子也好,都是知根知底的,這草帖子、細帖子大可一塊兒寫下,正好桐先生是個精通易數的,請他看看八字,相公正忙着各處人手調配的事,接下去一兩個月都片刻空閒不得,我看,今天干脆把定婚書定下,也好風風光光的操辦六禮之事,俞世子的意思呢?”
俞盛世心裡隱隱覺出絲不妥,可再一細想,那一絲不妥又找不到了,只覺得處處妥當,挑不出什麼不是,遲疑了下,膽怯的掃了眼沉着臉的姚相公,心裡豁豁抖了幾下,忙陪笑道:“先生說的極是,極是!”
“這就好。”呂先生舒了口氣,笑容一下子溫暖了許多,姚相公面色微霽,臉上浮出層似有非有的笑容。
呂先生站起來走到桌前,問了俞瑤芳的生辰八字,很快寫好幾張帖子,拿起來吹了吹,遞了兩張給俞盛世過目:“姚府和清江侯府都是世族大家,這草帖子和細帖子若是一天所出有些不合適,我把日子往前提了提,俞世子看看,這樣可合適?”俞盛世不停的點頭,就算他真覺出哪兒不合適了,也不敢露出來分毫。
呂先生又單寫下兩個八字,揚聲叫了個小廝過來,吩咐送給桐先生看看,片刻功夫,小廝回了話,自然是大吉大利,這片刻功夫,呂先生已經寫好的定婚書,先給姚相公過了目,又遞給俞盛世,待他粗粗過了幾眼,拿回來收進早就備好的紫檀木匣子裡,遞了一份給俞盛世。
姚相公臉上的笑容就和俞盛世進來時一樣隨和可親了:“從今天起,咱們就是兒女親家了,就跟一家人一樣,大郎若空了,或是有什麼事,只管來尋我說話,我這幾個孩子,最疼的就是小十四,他和瑤芳這親事,一定得辦的風風光光的。”姚相公邊說邊站起來,客氣親熱的往外讓着俞盛世,俞盛世這點眼力還算好,陪笑說了幾句場面話,不敢多耽擱,退後幾步告辭出去了。
呂先生挑着簾角,透過絲縫隙看着俞盛世出了垂花門,這才放下簾子,轉頭看着姚相公搖頭嘆氣道:“就這麼個人,真沒想到能養出俞大娘子那樣的好女孩兒來,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他娶了個好媳婦,樂寧徐家可不是浪得虛名。”姚相公掂起定婚書又看了一遍,將婚書放回匣子裡曬笑道:“要不是姜正源提了這個醒兒,我差點錯過這麼個好媳婦兒。”一句話說的呂先生跟着笑起來:“這是小十四的福氣,只是臨川侯府這頭?”
“臨川侯府既無意,我也不犯着再老着臉攀附。”姚相公面色不佳:“我倒要看看,姜正源能娶個什麼樣的好媳婦兒!”
“臨川侯府倒沒什麼,就是姜貴妃那頭……唉,能結親多好。”呂先生感嘆了一句,姚相公眉頭皺了皺:“姜貴妃是個聰明人,她若敢多話,早就沒有今天的恩寵了,官家豈是婦人三言兩語能左右的人?這事不必再提,範相果然要推徐尚書入中書,今天退朝後已經跟我提了,我沒吐口。”
呂先生眼睛一亮,輕輕撫掌笑道:“果然不出相公所料。”
“嗯,四爺對徐思海頗爲青眯,徐思海不安於翰林院,一心要入六部任職,你留心下,看哪一處最合適,悄悄安排好,等中書和三司的事一有結果,就讓四爺舉薦徐思海入六部歷練,這個結骨點兒一定要把握準了,四爺舉薦一定要在先,徐緒翰入中書須得在後!”姚相公一字一句的交待道,呂先生神情鄭重的應諾了,又問了一句:“那蔣狀元?”
“蔣狀元,”姚相公沉吟道:“徐思海稟性外露,蔣鴻心機卻深沉,若論堪用,徐思海是比不得蔣鴻,可蔣鴻心機過深……這事我和四爺再商量商量。”呂先生贊同的點着頭,蔣鴻確實不如徐思海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