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這對東陽郡王府沒有好處。”李恬知道俞瑤芳言下之意,俞瑤芳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是,他們要的是我嫁給那個畜生,又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那還有誰?”
“先看看再說,”李恬看着俞瑤芳道,沒等她說完,俞瑤芳又痛又悔道:“不管是誰,要不是我,就不會有這場事,阿爹就不會……這樣,違了父母之命已經是大罪,阿爹的腿,這是十惡不赦,我就是死了也不足以贖了這樣的重罪……”
“那腿,也不一定保不住。”悅娘突然插了一句,李恬高挑眉梢看着悅娘,悅娘不看她,也不看俞瑤芳,抱着雙臂靠在門框上,眼睛看着自己腳尖道:“我知道一種法子能治,是軍中常用的,這種法子也就軍人能用,要把腿上的肉皮豎着切開,抽掉壞骨,再把肉皮縫上,合着藥多喝骨頭湯,多吃脆骨,越多越好,等骨頭長出來,腿就好了。”
“真的?”俞瑤芳驚喜非常,李恬盯着悅娘,卻緊抿着嘴沒多話,這法子肯定沒用,世子年過半百的人了,大腿骨能再長出來,真是活見鬼了,不過,這樣也好,有希望就是好事。
“嗯,我師弟這樣治過一回,後來就好了。”悅娘話說的含糊:“我能治,只一樣,護理上不容易,抽出壞骨後,一是一個月後病人得練氣,以氣通脈,這樣腿上有經脈纔不至於受損,這練氣跟練功一樣,不容易,病人要吃得起苦,不能偷懶,否則壞了經脈,神仙也沒辦法了,二是要多吃骨湯,多吃脆骨,湯用文火熬到骨化,不能放鹽,三是,”悅娘頓了頓,飛快的掃了俞瑤芳一眼:“要忌口的東西極多,件件得記牢。”
“只要能治好阿爹的腿!”
“嗯,你先跟夫人商量商量,最好再跟世子說一聲,他若願意,我就讓人做準備。”
俞瑤芳答應一聲,跳下榻,急往上房和徐夫人商量去了,李恬看着悅娘道:“這樣有什麼好處?”
“腿確實能保住,”悅娘腳尖踢着門檻:“就是,管不管用,得看他骨頭長的快不快了。”
“照你的經驗,他這骨頭多長時候能長出來?”
“照我看,有個三五十年差不多了。”悅娘咳了一聲,又加了一句:“我教他的練氣法子,至少能延年益壽,再活上五十年也許就能站起來了。”
李恬深吸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這法子也好,放着遠景盼頭在前,慢慢調養着吧,時間能治療一切,過幾年俞瑤芳再嫁了人,這事也就混過去了。李恬暗暗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窗前,仰頭看着廊下掛着的金剛鸚鵡出神,她不是這個世間的土著,對於父子綱常,無論如何也接受不到血液和骨子裡。
剛到這兒那幾年,這個孝字曾讓她驚恐而目瞪口呆,前朝的丞相,僅僅因爲同朝爲官的兒子上了一道與他政見不同的奏章,就犯了不孝重罪,兒子絞死,丞相以教子不嚴遞了辭呈;那厚厚的洗冤錄中,有因爲痛恨父親偏愛兄弟,梗着脖子說一句‘你不是我爹’而被絞死的;有活活打死媳婦兒,一句失手萬事皆了的……李恬輕輕打了個寒噤,俞瑤芳可是正經的土著,自小被徐夫人用這樣的孝道養大教大,不管自己怎麼想方設法把責任往外推,明示暗示俞瑤芳,俞盛世那條腿跟她沒關係,可這事的起因就是俞瑤芳要退親而起!唉,這些年她對她的潛移默化,讓她接受了不能愚孝,所以她能接受想法子退掉愚蠢父親訂下的愚蠢親事,可她還沒法接受用俞盛世的一條腿作代價,自己覺得俞盛世是自作自受,可俞瑤芳絕不會這麼認爲,她的意識中,這就是她的不孝!
悅孃的法子也好,手術後康復的規矩多定嚴定,俞盛世這樣一絲苦也吃不了的肯定受不了這個罪……就算不能減輕俞瑤芳的自責,把時候拖長的,也就解決了。
悅娘看着上房簾子,嘆了口氣低聲道:“怪不得你說一定得護好俞盛世,得全須全尾、完完整整的,還真是這樣,俞盛世這條腿斷的真是不划算,這個俞大娘子也真是,這樣的爹,死了都不可惜,唉,你說的對,這個‘孝’字吃人不吐骨!
不大會兒,俞瑤芳就一陣風般衝進來,眼睛晶亮、滿懷希望的看着悅娘道:“阿孃答應了,阿爹也答應了,什麼時候開始?”
“越快越好,先定間淨屋,抽好骨頭,先得在淨室休養,最好是裡外間,再挑十個乾淨細心的婆子,要準備的東西多的很……”悅孃的吩咐一串串傳下去,好在府裡各司其職,準備起來事半功倍。
李恬和俞瑤芳也幫不上忙,兩人站在廊下,李恬低聲勸道:“你一定得打點起精神,孝不孝先別想了,再怎麼想,那一個不孝也在那兒了,可不能再有第二個不孝,你看看,你阿爹躺在牀上,你阿孃離病倒只差一線了,你翁翁已經病倒了,要是你再這樣一味自責,也病倒了,你讓這一家子怎麼辦?不管傷了哪個,難道不是你的罪過?”
幾句話說的俞瑤芳又淚流滿面,李恬重重嘆了口氣,接着勸道:“你這樣自責,夫人看了會怎麼想?你是夫人的命\根子,這我不說你也知道,不爲你,就算爲了夫人,你也得先把自己勸開,不能讓夫人替你擔心,先別想這孝不孝的事,如今你們府裡這樣,你一定得打點起精神,把這一家子照顧好,等他們都好了,我陪你到城外法雲庵住一陣子,你要贖罪自責也罷,要念經替世子祈福也罷,怎麼都行,就是現在,你不能再想這不孝的事。”
“好!”俞瑤芳哽咽着勉強答道:“等阿孃她們好了,我就出家替阿爹祈一輩子福。”
“咱們先不想那麼遠,先把眼前的事理好再說。”李恬見她聽進去了,暗暗鬆了口氣。
李恬和悅娘回到晉安郡王府已經很晚,五皇子還沒回來,李恬直等到人定過後才歇下,第二天一早起來,五皇子還是沒回,李恬慢慢吃着早飯,聽悅娘低低說着孫六遞過來的極有限的幾句信兒,知道那一場鬧劇這會兒纔算真正鬧大了。
京城府衙也是一夜不眠,天色大亮,郭推官拖着步子從侯府尹屋裡出來,穿過一道月亮門回到自己辦公的三間上房連着兩間廂的極小院子,洪先生正站在院子裡,胡亂彈腿伸胳膊,眼睛卻一錯不錯的盯着院門口,見郭推官進來,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急切問道:“有結果了?”
“嗯,”郭推官氣色很不好,揹着手大步溜星衝進上房,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道:“姓侯的不肯擔責,說這是我份內之事,他插手多管不好,真會放他孃的屁!”
“東翁壓一壓性子,且壓一壓性子。”洪先生忙勸道:“先坐下再說,你不是跟侯府尹一起去見的大爺,上頭到底什麼意思?”郭推官最聽得進洪先生的話,深吸了幾口氣,一屁股坐到榻上道:“沒見到大爺。”洪先生眉頭一下擰成了一團,郭推官忙仔細解釋道:“也不算沒見着,一進去沒大會兒,五爺就出來了,說大爺正忙着,讓且耐心等一等,就把姚十四的口供先拿進去了,我和姓侯的就在屋子裡等着,這一等,就等了三四個時辰。”
聽說一等就是三四個時辰,洪先生眉頭倒舒展了些,郭推官想是餓壞了,見桌子上放着胡餅、菜肉饅頭等四五樣熱騰騰的吃食,忍不住抓了只香噴噴的胡餅,狠狠咬了一大口,邊吃邊道:“喝了三四個時辰的茶,門口一直有人看着,也不知道外頭有什麼動靜沒有,直等到天色大亮,也沒叫我和姓侯的進去見大爺,倒是五爺又來了一趟,扯七扯八說了挺多,你知道五爺,最能扯,反正我也聽明白了,五爺那意思,姚十四雖說混帳,肯定沒混帳到這份上,這場子事肯定是姚十四受人蠱惑,不知道被誰當槍使了,他孃的,五爺說了大半天,就這句,姚十四被人當槍使了是句實話,別的都是屁話!”
洪先生正喝着油茶,差點嗆着,郭推官也端過碗油茶喝了一大口,接着道:“說既然知道姚十四是被人耍了,咱們就不能被人家耍了,那份口供已經燒了,讓回來重新審一遍,末了,”郭推官伸長脖子嚥了嘴裡的胡餅,嘆了口氣:“五爺非要送我和姓侯的出來,臨到門口,五爺拉着我又俯耳嘀咕了一句:“說再怎麼受人蠱惑,這也是義絕,讓我委婉些,這門親事就算了,就爲了這句附耳之言,回來姓侯的就推說這是我份內之事,他插手不便,拍屁股走人了!什麼東西!”
“東翁稍安匆躁,”洪先生喝完了油茶,擦了擦手,看着郭推官道:“東翁,這事容易,我只問你一句:你可認定大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