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掌櫃面無人色衝進蔣鴻帳蓬時,看到蔣鴻和兒子一起坐在榻上,背對着帳縫口,看樣子兩人正一起讀着本書。郝掌櫃見兒子好端端的,一口氣鬆下來,腿一軟撲倒在地上,掙扎着剛爬起來,一回頭掃見坐在帳蓬門旁的悅娘,嚇的腿一軟又趴到了地上。
悅娘橫着郝掌櫃,郝掌櫃被她橫的膽顫心驚,緊縮肩膀站在帳蓬口,一眼接一眼不停的掃着兒子,卻大氣不敢出。
過了好大一會兒,蔣鴻才緩聲問道:“郝掌櫃還沒來?”
“小的在。”郝掌櫃急忙應了一聲,蔣鴻扭過頭看了眼郝掌櫃,手下輕柔的拍了拍郝家小子道:“你阿爹來了,去給你阿爹見個禮,讓他好好看看你。”郝家小子帶着絲隱隱的怯意答應一聲,挪了挪下了榻,走到郝掌櫃身邊,目光不停的瞟着大馬金刀坐着的悅娘,規矩之極的給父親見了個禮,兒子這般從來沒有過的禮貌把郝掌櫃驚訝的呆住了。
“你兒子很有幾分慧根。”蔣鴻挪轉身面向郝掌櫃:“我很喜歡他,以後若是有空,讓他過來跟我讀幾本書吧。”郝掌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張着嘴看着蔣鴻,竟傻在了那裡,悅娘一張嘴快撇到了耳根子上,不屑的上下掃着郝掌櫃那沒出息的樣兒,又斜了蔣鴻一眼,往上翻了個白眼,他這狀元名頭還真是好使!姑娘說的對,世人多愚昧!
“孩子拜師是大事,你回去好好想想,聽說老太爺也跟你一處榮養,這等大事總要跟你們老太爺商量商量,好了,你帶他回去吧,若明天一早不能回覆我,那就等我回來,以後再說吧。”蔣鴻目光溫和的看着郝家小子,不急不緩道,郝掌櫃聽的發暈,答應的迭聲不斷,聽說讓他把兒子帶回去,趕緊上前一步緊緊捉住兒子的手,牽着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退到帳蓬門口,下意識的瞟向悅娘,正看到悅娘斜斜的睨着他,手指間夾着把匕首轉來轉去,匕首的寒光刺進他眼睛,嚇的他腳底下一軟,差點又撲倒在地上。
郝掌櫃拖着兒子,深一腳淺一腳出了軍營,一直走到家門口才算恍過神來,拉着兒子在站在門口臺階上,半仰頭看着已經灰暗下來的天空,呆楞楞傻住了:這一天的事……這都是什麼事啊!蔣狀元要收狗兒爲弟子?哪有這樣的好事?這還是要拿狗子爲質!狀元弟子……這質子好象也不吃虧……郝掌櫃心亂如麻,狗兒拉了拉他爹:“阿爹,你又楞啥?我沒穿皮襖,冷得很!”
“噢!啊?好好好!趕緊回去!”郝掌櫃被兒子搖的醒過神,趕緊脫下身上的皮襖給兒子穿上,滿臉懊惱心疼萬分的摸着兒子凍的冰涼的手,自己真是嚇掉魂了,這麼冷的天兒,竟讓兒子這麼一路凍回來,萬一凍出個好歹……
“趕緊回去,讓你娘熬碗濃薑湯你吃,好好驅驅寒氣。”郝掌櫃急忙拖着兒子進了大門,將兒子交給一會兒功夫就把眼睛哭成了大紅桃子的孩他娘,顧不上看着兒子喝薑湯,扶着老父親出來,進了專門商量機密事的帳房,貼到父親耳朵邊,將這一天的事仔仔細細說了,看着父親道:“阿爹,那蔣狀元要收咱們狗兒做弟子,這指定是打着拿狗兒當質子的主意,真收了弟子,那還不得把狗兒送到他身邊去?這事……”
“糊塗!”老郝掌櫃一巴掌打在兒子頭上:“也不掂量掂量你算個啥東西!那幫跑單幫扛長活的見面郝爺長郝爺短把你叫傻了?覺得自己也是個人物了?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擱那些貴人面前,你算啥東西!咱郝家算啥東西?老子告訴你,連個屁都算不上!人家就不收當你那傻兒子當弟子,就現綁了,你又能怎麼着了?”
郝掌櫃被老爹罵的頭擡不起,老郝掌櫃直罵的嘴角冒白沫,才長喘一口粗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柺杖在地上敲的‘咚咚’響:“老子手把手教你,都教到狗肚子裡了,我瞧你這兩年張狂的沒人樣了,現成的好機會,千年不遇的好機會,你還怕你兒子當質子,我呸!你沒長心眼,眼珠也沒長?你怎麼不看看,那黃家是怎麼發的家?當年他黃家還不如咱們家呢!不就是黃老東家……說起黃老東家,那真是人精中的人精,當年一眼就看準了官家,就那麼把滿門都豁出去了,就是爲了這個,後來黃家纔有那樣的大福,那黃貴妃哪是他們黃家的姑娘?他們黃家一窩子長成那樣,能生出那麼天仙一般的貴妃?那還不是官家給他們黃家恩典?人家就成了皇親國戚!整個北三路頭一戶的尊貴人家!黃老東家那真是……”
郝掌櫃聽他爹越扯越遠,趕緊岔話把他爹拉回來:“阿爹,狗兒的事不光是拜師的事,東家早先吩咐過,說北三路這邊,讓咱們無論如何不能多管閒事,您也知道,東家可把北三路的鏢局一把手讓給了東陽郡王府,那就是讓到京城四爺的手裡,這頭五爺跟的又是壽王爺,是人都知道,這四爺和壽王爺兩龍相鬥,那是必有一傷啊,阿爹,這事可麻煩着呢!”
“麻煩個屁!”老郝掌櫃劈頭啐了兒子一口:“那四平八穩的生意能掙到錢?哪一樁掙大錢的生意不是提着腦袋下注的?黃家如今這潑天的富貴,就是黃老東家提着黃家滿門的人頭換來的!你老子我這把年紀了,天大的富貴也享不了幾年,你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給兒孫掙下這潑天大富貴,要掙隨你,不掙也隨你!”老郝掌櫃說完,用柺杖用力捅了幾下青磚地,站起來,提着柺杖,揹着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郝掌櫃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帳房裡,直想到夜半才渾身僵硬的站起來,慢騰騰踱回上房,狗兒他娘看着兒子睡下,正坐在炕上心神不寧的做着針線等郝掌櫃回來,見郝掌櫃進來,急忙扔了針線跳下炕,郝掌櫃舒展了幾下胳膊吩咐道:“先去給我下碗酸辣面,多放幾瓣蒜,回來給我收拾收拾,我明天去趟北庭。”狗兒他娘圓瞪着眼睛傻住了,不等她發問,郝掌櫃擺手道:“老孃們別多管事,讓你收拾就收拾,快去下面!”狗兒他娘一肚皮疑惑擔憂不敢多話,‘唉’了一聲,趕緊往廚下,叫醒婆子捅開火,親自和麪下面去了。
京城晉寧郡王府,孫六雙手扶在膝上,上身恭敬的微微前傾,正侃侃而稟:“……徐七爺的意思,他不是爲了冷爺,是這丁金經罪孽實在深重,不殺不足以告慰永靜縣枉死的萬千百姓,可若揭開丁金經的罪惡,必定繞不過京城這頭,徐七爺讓小的先把人證物證帶回來給五爺,請五爺做主。”
五皇子低頭看着手裡一疊各式各樣凌亂的紙張,冷‘哼’了一聲道:“丁金經水淹寧乾府糧庫,若沒人指使,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這事都是明擺着的,徐思海顧慮的極是,你跟他說一聲,這事先捂着暫時不提,我跟吏部季天官打個招呼,寧乾府永靜縣兩處不能同時出缺,這又臨近冬天了,讓他先在寧乾府呆一陣子,也不過年裡年外,這事得挑準了機會再拋出來,再辛苦你走一趟。”五皇子看起來有些遲疑,孫六擡頭看了他一眼,微微欠身道:“回五爺,王妃的事小的已經知道了,京城這邊小的最熟,這一趟往寧乾府若只是傳話,小的讓小的堂弟走一趟,五爺看看可妥當?”
“胡三告訴你的?”五皇子問了一句,孫六點頭:“是,事情剛起,胡三就打發小的堂弟跑了趟寧乾府,小的們跟了王妃靠十年,深得王妃恩典,知道王妃出了這樣的事,小的們心急如焚夜不能寐,要不是五爺的差使要緊,又是辦到一半,小的說不定要違了五爺鈞令,早就趕回來了。”孫六的話明白而直接,五皇子不以爲忤,將孫六仔細打量了一遍道:“王妃當初把你借給我用時就說過,讓我放心用你,說你是她能託付生死的人。”
孫六聽的重重哽了一聲,眼淚奪眶而出,曲膝跪倒在地哽咽的幾不成聲:“王妃看重……小的,對小的恩重如山,沒有王妃,就沒有小的今天……無論如何,小的們只求王妃平安,別的……除了王妃,天底下沒有大事!”
“起來吧。”五皇子起身扶起孫六:“你手裡的差使都先放一放,只管尋找王妃下落,要悄悄兒的找,王妃失蹤的事不能流傳出去,箇中緣由,我不說你也該明白。”
“小的明白!”孫六拱手答應,退後兩步,告退而出。
五皇子步子慢慢出到廊下,仰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心情陰沉的比天空更重,恬恬,她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