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海伸手在馬鞍上摸來摸去,蹬着腳蹬卻不往馬上騎,眼睛越過馬背看着兩人,直看着兩人進了院門,轉過影壁看不到了,這才垂頭騎上馬。
從別院往山下的路寬而平,徐思海楞磕磕的騎在馬上,隨着馬晃來晃去,眼光直直的看着前面,卻什麼也沒看到,只是怔怔的發呆,這京城真是太讓人驚喜了,剛剛踩着夕陽而來的人影,竟然跟夢裡的一模一樣。
“七哥兒,”高夫人掀起車簾,看着楞呵呵騎在馬上的兒子,溫和的叫了一聲,徐思海根本沒聽到徐夫人的叫聲,只顧直視着前方神遊天外。
“七哥兒!”高夫人帶笑提高了聲音,小廝忙催馬上前拉了拉徐思海,徐思海這才恍過神,急忙轉頭看向高夫人,高夫人笑道:“太陽要落山了,外頭涼,別騎馬了,到車上坐吧。”
“不用不用,這夕陽好,我就是要看看夕陽。”徐思海連連擺手道,高夫人也不強求,讓人遞了件薄斗篷給徐思海,看着他穿上,這才放下簾子。徐思海騎在馬上,頭一會兒轉往東呆呆的出一會兒神、一會兒往轉西呆看着不知道再出一會兒神,好象看風景入了迷,其實什麼也沒看到。
蔣鴻一身素服,和冷明鬆一起從萊國公丁府出來,兩人也不上馬,說着話兒信步往前走。
“這位七表哥我見過兩三回,就這麼說沒就沒了。”冷明鬆話語低落傷感,轉頭看着蔣鴻,帶着幾絲悵然道:“這位七表哥是不怎麼爭氣,平時行事也是過於荒唐了些,可也不至於……就爲這個丟了命,說是子弟荒唐,可萊國公平時不管,出了事就下這樣的狠手,唉!”
蔣鴻看了冷明鬆一眼,嘆了口氣沒說話,兩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會兒,蔣鴻步子頓了頓,轉頭看着冷明鬆低低道:“大郎,這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丁七出事那天,我也在清風樓。”冷明鬆停住步子,驚訝的看着蔣鴻,蔣鴻一邊推着他往前走,一邊低聲道:“照理說,這事也就是荒唐二字,可那天趕的不巧,”蔣鴻將那天在清風樓裡空山看到的事仔細說了:“……也真是巧的很,正好趕上空山跑肚,正巧路過那個院子,這纔看到這些事,看到大爺、四爺和五爺都去了那個院子,那三位爺自然都看到、知道了這事,這原本不過是件荒唐的事,可落到那三位爺眼裡,唉!”蔣鴻重重嘆了口氣:“這就大不一樣了,丁七之所以送了命,這纔是最要緊的,萊國公府上,你看看,敗落成這樣了,萊國公本來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也不能怪他,這事擱哪家都不敢輕饒,必得下狠手教訓,折了一個子弟事小,可若是得罪了那三位爺……”蔣鴻含糊了一句,冷明鬆反應極快,臉色微變,輕輕點頭低聲道:“你的意思我懂,那三位爺將來……都是極尊貴的,這跟落在……異日官家眼裡也沒什麼分別。”
蔣鴻讚賞的看着冷明鬆,輕輕拍了拍冷明鬆的肩膀,沒再往下說,冷明鬆長長嘆了口氣低落道:“算了,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咱們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事,正有件事要跟你說,我二伯父打算這個月下旬開場花會,順便會會文,說是還要請徐學士過去開筵講經,你也去吧,湊個熱鬧見見市面。”蔣鴻岔開了話題邀請道,冷明鬆驚訝道:“是蔣尚書府上?也要開文會了?”
“都是爲了我,”蔣鴻坦誠的笑道:“二伯父的意思,光會讀書也不行,這人情世故也得好好歷練歷練,這一場文會下來,也能多認識幾個志同道合者,對了對了,還有件極要緊的事差點忘了和你說。”蔣鴻笑着用摺扇拍了拍自己的頭:“我介紹個才子給你認識,就是樂寧徐家那位少年解元,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我拜讀過他的文章,論理辨義一氣呵成、氣勢如虹,瀟灑非常,我可是敬仰得很。”冷明鬆眼神亮了亮讚賞道,蔣鴻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想結識他,他也來京城了,前幾天剛到,也跟着徐學士習學,徐學士是他叔父,昨天我和他直聊到半夜,聊的痛快極了,今天一早就想着得介紹給你,你必定喜歡他,你這會兒要是沒什麼事,咱們這就尋他去!”
“好!”冷明鬆忙興奮應道,兩人上了馬,策馬往徐尚書府尋徐思海去了。
勇國公府青桐院,悅娘掀簾進來,側身坐到炕上,伸手拿開李恬手裡的閒書,看着她道:“丁七是被溫國公武成林誘騙成奸,相好尋歡折了男/根這話,孫六說象是從樊樓那場文會後才傳開的,我看他壓根就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自己也糊塗着呢,這不怪他,他是混下九流的,我就去尋程掌櫃問了,程掌櫃說這件事在那些小官小吏中間傳的極廣,就沒人不知道這事,好些人都能背丁七那篇自訴文,這事的枝枝節節,連丁七是怎麼折的男/根,個個都能說的活靈活現,好象個個都親眼看到一般,還說,”
悅娘頓了頓,自顧自前仰後合笑了好一會兒,才接着道:“說是但凡生的還算清俊的,都覺得自己得遠着武成林,免得遭了他的荼毒,也折了男/根。”悅娘話沒說完,又拍着手笑的前仰後合。
“這話也不知道從哪兒傳出去的,丁七那篇自訴文,越看越讓人疑心,那文章寫的催人淚下、感人肺腑,若只看那文,若這丁七是個美貌佳人,這麼錯愛武成林死了,真是讓人傷感傷感,可這是兩個大男人,這龍陽之好哪能得世俗同情的?再說,丁七哪有這樣的文采?”李恬斜了眼開懷大笑的悅娘,有些煩悶的低聲道:“往外傳這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意思?要做什麼?替丁七叫屈?哪有這麼替丁七叫屈的?再怎麼你歡我愛,也是一對混蛋,唉!真讓人費解。”李恬嘆了口氣,看着笑的得意洋洋的悅娘突然問道:“是你折斷了丁七的男/根?”悅娘攤手狡辨道:“沒……也不能算,你沒看到,人都暈過去了,那陽/物還昂成那樣,那東西又不結實,一不小心就折了,再說,斷了那東西又死不了人,他是被萊國公一頓家法打死的,跟咱們半點不相干。”
悅娘拍了拍手,一臉的此事與我絕不相干,李恬瞄了她一眼,悅娘忙站起來,笑眯眯道:“行了,沒事了,你看你的書吧,我去尋秋娘說話去。”說着,揹着手,悠悠然然的出了門,往前院尋水秋娘說話去了。
李恬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嘆了口氣,悅娘這樣的性子,真不知道當初怎麼願意自收翅膀,肯窩在後院這樣的方寸之地照顧自己一輩子的。
戴管事揹着手垂着頭,滿身疲倦晦氣的進了張千手頭羹店,茶飯量酒博士急忙迎上前,躬身見禮笑道:“戴爺今兒來的早,還是老位子?正好空着。”戴管事陰着臉點了點頭,茶酒博士引着他坐到靠着院子的一處幽靜角落笑道:“今天蝦仁新鮮,戴爺要不要嚐嚐?”
“嗯,你看着配幾樣吧,先拿瓶酒來。”戴管事不耐煩的揮手道,茶酒博士個個都是眼皮極活絡的,早已看出戴管事今天心情極其不好,半句多話沒有,恭敬答應一聲,挑着戴管事平時愛吃的交待了鐺頭,不大會兒,就送了兩瓶酒,幾碟子精緻下酒菜上來。
戴管事悶頭連喝了四五杯酒,酒入愁腸,這煩惱泡着酒,不停的往上涌,忍不住煩躁的將杯子重重拍在桌上,年前榮安堂順順當當到手,誰知道後頭生出那麼大一場風波,連帶自己吃了大掛落,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月,好容易順順當當拿到曲引,原想着千春坊就是三根手指捏螺螄、穩當的不能再穩當的事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清風樓,偏國公爺又在清風樓出了那麼檔子事,如今鬧的滿城風雨不說,連帶着老祖宗都捱了官家的訓斥……戴管事煩躁中升起股悲涼之意,老祖宗那樣的脾氣性子,這千錯萬錯都只能是下人們的錯,唉!往後這日子還不知道怎麼艱難,還有那十幾張曲引……
一想到那十幾張曲引,戴管事心中的煩悶更是濃郁的化不開,連着酒氣涌上來,只覺得苦澀滿嘴,千春坊剛和清風樓合併那會兒,一天好幾個人尋自己要買這曲引,個個出價萬兒八千的,自己還沒敢跟老祖宗多說,只說有人肯出五千銀子一張買曲引,原想着老祖宗再怎麼狠手,一張也就開個七八千的價,誰知道老祖宗一張口,竟要賣一萬銀子一張!一萬銀子一張原想着也就是自己沒怎麼有賺頭,可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