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既然斷無此事,既然賢惠無人不知,我問你,舍妹重病幾近不治,你看過幾回脈案?舍妹搬到城外靜養,你們俞家誰送過去的?可曾有人去看過一回半回?她母女住在何處、飲食起居如何,你可問一句半句?”徐學士一連串的追問又急又怒,俞盛世張口結舌,脫口又想說有洪姨娘打點,話將到嘴邊,總算反應過來,知道這會兒無論如何不能再提洪姨娘,可沒了這脫口而出的話,他就沒話說了,圓鼓着眼睛直通通的瞪着徐學士,竟啞口無言呆住了。
“髮妻重病欲死,你全不放在心上,一言不問,這是爲夫之道?弱女守着病母避居城外,你恍若無知,這是爲父之道?你心裡眼裡只有饞媚小妾!俞家竟有你這等無情無義、寡廉鮮恥之徒!你怎麼有臉腆立於世?你就是披了張人皮,豬狗不如!”徐學士越說越怒,點着俞盛世罵的口沫四濺,俞盛世被徐學士訓斥的狗血淋頭、淋着滿臉口水呆若木雞。
俞老太爺坐在上首,一張老臉實在掛不住,重重的咳嗽着站起來勸道:“六郎,你消消氣,這……言重了,消消氣。”
“老太爺多擔待,舍妹若失德在先,我樂寧徐家絕容不得失德之女,必給你們俞家一個說法,如今你既斷言絕無失德之事,舍妹在你俞家遭人欺辱污衊至此,你們俞家須得給我一個說法,該怎麼辦,你說吧!”徐學士答了俞老太爺一句話,轉頭點着俞盛世追逼道。
俞盛世已經被罵暈了頭,擡手抹了把臉,抹的滿手不知道是口水還是冷汗,急忙點頭道:“我這就去城外看望夫人,這就去,還有脈案。”
“你這是跟我避重就輕呢?!”徐學士冷笑道,俞盛世茫然的看着徐學士,又轉頭看看父親俞老太爺,可俞老太爺也是一臉的不明白,俞盛世只好收回目光,嚥了口口水,臉苦成一團,看着徐學士道:“六哥說怎麼辦?”
“一,洪氏越禮妄爲,妄言挑撥,斷不能再留,我限你三天,把她賣出三千里外!”徐學士對着俞盛世,曲起一根手指頭道,俞盛世臉色大變,急的連連擺着手,求援般看着俞老太爺道:“六哥,此事……還請六哥看在三個孩子面上,她畢竟是大哥兒、二哥兒的生母,俞家就這兩個嫡孫……”
“嫡孫?”徐學士打斷俞盛世的話,咬住‘嫡孫’兩個字冷笑道:“原來已經是嫡孫了,你這是要出了我徐家姑娘,扶那賤人爲妻了?好好好!”
“不是不是,六哥你聽我說,不是這樣……”俞盛世急的跳了起來,俞老太爺見徐學士好不容易稍稍消下去的怒氣又要竄上來,急忙站起來和稀泥道:“你這個蠢貨,不會說話就少說,六郎六郎,消消氣,好說,這事好說,一個奴婢而已,賣了也就賣了,這事好說。”
“阿爹。”俞盛世見俞老太爺簡直就是一口答應了,急的叫起來,徐學士眯着眼睛冷冷的盯着俞盛世道:“我給你兩條路,其一,賣了洪氏,其二,你自寵愛洪氏,我徐家管不了你俞家的事,可也絕不能容我徐家姑娘受這樣的委屈,俞徐兩家這親不做也罷,我這就帶人來擡嫁妝!”
俞老太爺一聽臉都變了,擡腳輕踢兒子狠罵道:“蠢貨,一個賤婢,難不成你真要寵妾滅妻?”俞盛世沒想到妻兄竟說出這樣狠絕的話,妻兄的性子,他還是知道幾分的,向來說一是一,一時急的滿頭是汗,不願意答應,可又不敢不答應,張着兩隻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六郎放心,明兒我就叫牙儈來賣了她,咱們兩家哪能爲了個奴婢傷了和氣,六郎放心,只管放心。”俞老太爺滿口答應,徐學士卻只緊盯着俞盛世,俞盛世喉結滾動,嚥了口口水,呆了好半晌,頭總算點了下去。
徐學士見兩人都應了,冷着臉站起來,連一句告辭都欠奉,一邊往外走,一邊冷冷道:“後天我讓人來拿賣身文契,三千里!”
俞老太爺急忙示意呆楞楞的俞盛世送徐學士出去,俞盛世急忙緊幾步跟上,俞老太爺猶豫了下,也緊幾步跟着送了出去。
正對着清江侯府巷子的綢緞鋪子裡,孫六心不在焉的捻着匹綢緞,目光卻不停的在清江侯府門前的巷子和鋪子東邊來回溜個不停,怎麼還沒來?算着時辰也該差不多了,再不來人可要走了……
正焦急間,只見東邊街上呼啦啦來了一羣人,最前頭五六個打扮鮮亮、滿臉喜色的婆子、媳婦和漢子風風火火走在中間,周圍跟了十來個明顯是看熱鬧的閒人。
孫六舒了口氣,隨手點了匹綢緞吩咐道:“就這個吧,扯一條裙子料,讓人給爺送家去。”夥計脆聲應了,孫六轉着手裡的文玩核桃,一腳跨出店鋪門,目光掃了一圈,努了努嘴,巷子口站着閒聊的、圍在攤子前看熱鬧的、坐在茶坊喝茶的閒人,三三兩兩站起來,跟着那五六個打扮鮮亮喜慶的媳婦漢子,往清江侯府門口涌過來。
徐學士剛跨出清江侯府大門,五六個媳婦漢子身後跟着一羣看熱鬧的閒人,正從巷子口涌進來,後面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新夫人孃家來認親嘍!世子爺快出來接着!”徐學士不過呆了瞬間就反應過來,猛轉身惡狠狠的盯着俞盛世,俞盛世反應慢,眨着眼睛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那羣閒人就開始架秧子起鬨:“這是大喜事,世子爺好歹賞幾個喜錢!”“恭喜洪夫人扶正!”“快認親!這可是咱們朝頭一個汧國夫人!可不得了!”
那五六個媳婦漢子是洪姨娘的哥哥嫂子,被人羣簇擁着,喜氣洋洋盈腮的拱手行福禮答謝衆人,俞盛世和俞老太爺總算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驚愕的半張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如何是好。
媳婦漢子喜氣洋洋到了大門前,徐學士氣的臉都青了,怒火上衝,回身揚手,狠狠抽了俞盛世兩巴掌,俞盛世絲毫沒有防備,這兩巴掌實實在在挨在臉上,被打的人在原地轉了個圈。
大門外片刻的靜寂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熱鬧的尖叫口哨聲:“唉喲,快來看哪,新夫人認親,舊夫人孃家打上門嘍!”“再打再打!老子剛纔沒看見!”“新夫人孃家也得上啊,打他!憑什麼打咱們姑爺啊!上去打他!”起鬨的、挑事的、架秧子的,亂成一團。
俞老太爺急了,擡腳狠踢在捂着臉的俞盛世身上叫道:“還不快趕他們走!一羣賤人!”說着,又衝呆站着跟着看熱鬧的門房和小廝們怒叫道:“還不快趕他們走!”門房和小廝們都比俞盛世反應快,急奔下臺階,連推帶搡着洪姨娘的哥嫂罵道:“快滾,快滾!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
徐學士氣的連連喘着粗氣,點着俞盛世,話沒說出來,卻猛轉身,手指跟着移向自己的長隨叫道:“去,叫個牙儈過來,這人一刻也不能留!”長隨利落的答應一聲,剛奔出巷子口,迎面竟碰到了幾個常往徐府走動的牙儈,長隨呆了呆,這巧勁兒,可也顧不得多想了,伸手拉着幾個牙儈奔回清江侯府門口。
徐學士氣息不均的點着俞盛世:“今天,你看着辦,現發賣了,咱們再說,若有半分不妥,我徐家絕不與你俞家善罷干休!”
“快去快去,拖出來賣了,賣了,趕緊賣了!”俞老太爺不等俞盛世說話,抖手跳腳叫道,二門裡早就擠滿了看熱鬧的管事婆子,聽了俞老太爺的話,興奮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通亂答應,分了一半的婆子提着裙子、興奮的往洪姨娘院子裡拖人去了。
洪姨娘驚恐的尖叫着,披頭散髮、衣衫零亂的被拖出來,看到縮着肩膀站在門口的俞盛世,看到救命稻草般拼命要撲過去,拖着她的幾個粗壯婆子哪肯讓她掙脫半分,手下用上暗勁,也不用俞老太爺和俞盛世多吩咐,連拖帶拽將洪姨娘拖下臺階,按在幾個牙儈面前。
“爺,救我!爺,看到孩子面上,求……”洪姨娘拼命扭頭回身,衝俞盛世淒厲呼救,話沒說完,卻被旁邊的婆子團了塊帕子堵了嘴,俞盛世扭着頭不忍直視,卻半句話不敢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