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溫暖和煦, 穿過雲層,照在院中光禿禿的枝椏上,枝椏的陰影落在魚庭白皙如玉的臉頰上。而魚庭此刻的臉色......精彩紛呈。
孃親說了什麼?
嫁給初景哥哥?
不行不行, 那可不行。
她不能嫁人啊。
她還要去天界去幫主人!
“孃親, 您是在嚇唬我吧?”魚庭拍了拍胸脯, 一臉驚訝地看向她孃親, “是我最近這幾日做什麼事惹您生氣了嗎?有您就直說, 我保證改。”說着,魚庭還伸出三根手指做發誓狀。模樣特別虔誠。
魚氏:“......”
老母親心很累,她嚇到女兒了?
不過眼下既然已經說出口, 魚氏便也不跟魚庭打馬虎眼,爽直道:“前幾日, 你不是跟孃親說你喜歡初景那孩子嗎?這些天孃親和你爹爹想了許久, 初景是個好孩子, 雖然多年未見,但是這孩子心思單純良善, 把你交給他,我和你爹爹日後也安心。”
魚庭呆若木雞。
她跟孃親說過她喜歡初景哥哥?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不記得!一點印象都沒有!
況且就算是說過罷,怎的這般快就要她成親嫁人了?
“孃親....”魚庭緩了緩神,良久才嘆口氣看向魚氏,苦口婆心道:“喜歡歸喜歡, 我們不要扯到成親嫁人這等事上來。”
“我, 我...”她咬咬牙, 大着膽子對魚氏道:“我今年是不會嫁人的!”
過了今年, 她便要去天界了。屆時即便孃親想督催她成親也找不到她......嗯, 所以她只要說今年不嫁人就好了。魚庭可以理直氣壯地讓哥哥別操心她的親事,但是對自家孃親她卻沒那麼底氣了。
萬一一不小心惹惱了孃親, 孃親怕是又要生氣拿掃帚打人了......
掃帚打人她倒不怕,她怕孃親生氣。
生氣對身體不好,會折壽。
雖說冥王殿下會給孃親恩典,讓孃親下輩子投生到一個好人家,可是爹爹和哥哥不懂這些,孃親萬一真的出點什麼事,他們也會傷心。
總之,不管怎麼說,爹爹孃親和哥哥都平平安安的活到壽終正寢纔是最好。
魚氏絲毫不知自家女兒的小腦袋瓜裡已經給他們一家安排好了一生。
原本聽到小女兒前一句話她心裡咯噔了一下,後面又聽到她說今年不想嫁人,不由鬆了口氣。
庭兒到底是還小,眼下情竇初開,便跟她說成親嫁人一事,她心中不安也是正常的。
“傻丫頭,孃親也沒說今年就要把你嫁出去啊。”魚氏走過來指了指魚庭的額頭,笑了笑,慈愛道:“只是你馬上便及笄成人了,親事自然早早定下的好。你前幾日告訴孃親你喜歡初景那孩子,是認真的吧?”
說到這兒,魚氏忍不住懷疑起自家女兒。
她家這傻姑娘自小性子比男孩子都要頑劣,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可對男女之情......她女兒恐怕還懵懵懂懂的,不開竅呢。
嘶......魚氏倒吸一口涼氣,她不會是會錯女兒意了吧。
“庭兒啊,”魚氏眼神閃了閃,試探道:“你對初景那孩子的喜歡,是像喜歡你哥哥那樣呢,還是...還是有些不同呢?”
魚庭認真想了想,機靈如她,很快便明白了她孃親的意思。
但,這事兒直白說出來,有點羞。
她最近好像臉皮變薄了。竟然知羞了。
魚庭眼珠子不自在的盯住地上的樹影枯枝,“孃親你說什麼呢。當然不同了,初景哥哥當然比不上哥哥重要。”
知女莫若母。
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魚氏怎麼會不瞭解。見狀不由輕笑出聲,“你喲,這話還能騙得了孃親不成?果然是長大了,女大不中留。回頭我便讓你爹爹探探初景那孩子的口風。若是他也有意,孃親和你爹爹就先將你們兩人的親事定下,畢竟初景這孩子年歲也不小了,他比你哥哥還要大上三歲呢。你爹爹同他這般年齡的時候,你哥哥都七八歲了,你也已經出生了。”
魚庭微微怔了一下,被魚氏這般一提醒,她才注意到年齡的問題。
凡人,能活到百歲已然是極大的壽數了。
她好看的眉心不禁揪起。
即便初景哥哥修道,若非得道飛昇,只怕最多也只能多活個幾百年而已。
可初景哥哥這個命格,想要飛昇,難得很。
............
山路蜿蜒陡峭,腳下是崎嶇不平的山道,沒多大會,鞋子上便滿是泥濘。漫山叢木凋零,冷清孤寂。
郭初景提着一壺酒、兩隻酒杯徒步翻過山,來到山後的墓地。
這片山是他家中產業,當年家中被滅門,家中所有人都葬在這片山。
父親。
母親。
還有初雲。
其實初雲只比他小兩歲,如果她還活着,恐怕也早已嫁人生子。
“阿雲,對不起,哥哥沒保護好你。”
往事歷歷在目,漫天火光和血光交相輝映,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夜晚。
鮮血、長刀、大火。
無盡的嘶喊、痛苦的呻/吟、絕望的淚水。
郭初景跪在墓前,從酒壺裡倒出一杯酒,“哥哥總覺得你還是小孩子,從前來看你都來得匆忙,只記得給你帶你愛吃的桂花糕,忘了你也長大了。......長大了,可以飲酒了。小時候家裡每次設宴,你都要去父親身邊鬧一鬧,有次父親想逗逗你,哄你飲了酒,你喝了一口,轉臉就給吐了,還去找母親告狀,害得爹爹睡了一個月書房。”
兒時過往仿如昨昔,郭初景輕笑,拿起酒杯將杯中酒灑在墓碑前,聲音裡帶着淡淡的懷念,“你說你以後再也不飲酒了。可也許你長大後想法會變呢,你忘性大,說不定長大以後見到我喝酒,你也會嚷着要喝。”他微頓,笑意輕斂,“即便是你不喜歡,也總是要喝上一回酒的。”
“下輩子。”郭初景沉嘆,“下輩子還讓我做你哥哥可好?哥哥揹着你出嫁,送你上花轎。”
“......”
他的聲音逐漸變弱,慢慢陷入沉默。
山間的風冷冽,吹地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許久,郭初景才又出聲,“哥哥這輩子不能照顧你了。你會投生在其他人家,有新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他們......會把你照顧的很好。”
他收起酒杯,提着酒壺又來到父母的墓碑前。
郭初景對着墓碑先磕了三個頭。額頭碰到冷硬的山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兒子不孝。”
而後他雖跪着,但背脊挺的筆直,將兩個酒杯填滿,一杯敬給父親,一杯敬給母親。
酒水被風吹起,散落在墓碑前。
——
半個時辰後,青天白日,郭初景悄悄來到了刑部。
永州那位郭家三爺尚未回京,郭老管家一家人的屍首無人問津,暫且都停放在刑部屍房。不過就算永州那位郭家三爺回來,挖心案的案子未結,刑部亦不會讓其領走郭老管家一家的屍身。
如今的郭家,像只待宰的羔羊。
誰都不會忌憚,誰都不會放在心上。
郭老管家被單獨放在一間屋內。他身上蓋着一層白布,郭初景掀開一角,露出郭老管家慘白無血色的臉。
他跪下,對着郭老管家的屍身磕頭。而後他站起身道:“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郭老管家生前,一直希望郭初景能回來接管郭家產業,可郭初景怕自己回來會對郭老管家一家帶來災禍,便一直不曾答應。
然而這麼多年,他費勁心思躲着他身邊的人,上蒼卻依舊不會放過他。不會放過他身邊的人。
郭初景雙眸中泛出冷光,既然躲不過,他又何須再躲。
“成大人,無端端的,許大人怎麼又讓您來看這些屍身了?這些屍身仵作都驗過了,一個個心都被挖走了,看上去是被野獸利爪挖去的,不似人爲......”
屍房外傳來人聲,腳步越來越近,似乎是朝郭老管家這裡走來。
郭初景往身上貼了一道隱身符,身形剛剛隱去,屋門便被“吱呀”一聲打開,他快步離開,錯身時卻看到迎面走來的成茗——宗明道長的弟子,什麼時候入朝爲官了?
然無暇顧及。
郭初景很快離開了刑部。
彼時剛過午時,懸掛在高空的太陽驅散了些冷意。
他回家沐浴更衣,換了身玄青色衣衫,拿了銀兩便去了商鋪置辦東西。
另一廂,餘家卻來了不速之客。
魚庭望着兀自找來的夢玉,板着小臉放下手中的碗筷,“你究竟有何事要找我?”
夢玉揚起了臉,眼神虛落在魚庭頭頂上方,得意道:“本姑娘可幫了你一個大忙。”
魚庭煩她煩的緊,這些年在萬華觀,夢玉時常有事無事的便要給她使些小絆子。不是魚庭驕傲,夢玉的那些手段,她都沒眼看。魚庭只看了她一眼,便拿起筷子繼續用午飯。
夢玉難得沒被魚庭激怒,見狀面上笑意更深,“你不聽便算了。”
她撂下這麼一句話,便離開了餘家。
魚庭狐疑,只覺得這夢玉行事愈發沒有章法。並未深究。
.......
暮色西沉,柳福巷裡卻突然涌進十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每兩個人擡着一個大紅箱子,直奔柳福巷最裡面的餘家。
劉嬸被挖心的事纔剛剛過去,眼看着要天黑了,柳福巷裡的人家都提着心不敢外出,又捱不過好奇心,便忍不住偷偷扒着門縫看一眼外頭的動靜。
餘父剛剛下學歸家,便看到一羣人正在敲他家大門。眉心頓時一跳,喝道:“你們是何人?”
正在敲門的那人扭過頭來,餘父走近一看,面露驚訝,“初景?你這是要做什麼?”
“餘伯父。”郭初景朝着餘父深深一揖禮,深邃的眉眼中暗藏忐忑躁動,“晚輩是來求親的。”
若是仔細聽,便能聽到郭初景看似平穩的嗓音中微微發顫。
然而餘父此刻腦子裡也轟地一下懵了,“你說什麼?”
“初景哥哥,你說什麼?”
奉孃親之命前來開門的魚庭,此刻亦是滿腦子嗡嗡作響,耳邊像是圍了一羣蜜蜂。今日初景哥哥是個爹爹孃親串通好了,一同來騙她玩嗎?
天邊餘暉未散,淡淡的金光落在魚庭身上,小姑娘的臉籠罩在一片金黃的光暈之下,細風吹起黑髮,眼瞼輕閃,黑亮的眼睛彷彿在蠱惑人心。
郭初景看着她,目光堅定,“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