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後是個嘉獎慰問會。廖警司、賴指導、劉隊長監區三大巨頭先是對數百犯**大的、熱烈的表示了一番親切的慰問,再表揚了大家在就要過去的一年裡不懈的努力勞動專心改造,希望在來年繼續發揚優點爭取更大的成績,再下來就是對這一年中各級積極改造分子的嘉獎,白向雲和李刀當然樣樣名列其中,準備向省裡報備評選省積極分子。或許是因爲監獄今年“大豐收”到整個管理層人員的口袋都裝不下了吧,獄長仁慈的給所有沒犯到大過錯的服刑犯人都記多了一次表揚,讓大家歡喜不已。
又是一通讓大家再接再勵努力勞動用心改造的廢話後,虎山監獄有史以來最皆大歡喜、贏得最多掌聲的嘉獎慰問會終於結束,犯人們也東一堆西一羣閒適的輕鬆下來。在現場只剩下監區門口的值班武警後,白向雲售賣的“土特產”隆重登場,而其中數量不多的幾瓶好酒和其他一些東西更是競價出賣,在山雞學足拍賣師那煽情的動作口吻的鼓動下,整個操場就這樣搞得如同街市一般歡笑喧譁不斷,很是給大家的無聊增添了點趣味,讓根本沒有安排任何活動的今天終於有了點除夕的氣氛,讓大家暫時的忘卻了目前身處的環境,象在外面逛街尋歡作樂那樣忘情癲狂。
午飯前活動結束,食堂內的值班幹警比往日少了一半,而且都是十分相熟的“兄弟”們,所以白向雲根本毫無顧忌的拿出叫李刀的兄弟專門帶進來的好酒就着豐盛的菜餚和鬱千風輕嘗淺酌,宛如在酒館一般有滋有味。
有他帶頭,加上今天的日子特殊,郭老大他們也放開心懷有樣學樣。對此,幹警們倚着門框噴着白向雲幾天前就送給他們的高檔煙根本視若不見。最後連普通犯人也囂張起來,拿出白向雲賣給他們的啤酒白酒精神性飲料狂呼海喝起來,那情形就像在酒宴上一般無異。
快樂的時間總是容易過,在並不怎麼凜冽的寒風中,在犯人遠傳監區之外的喧譁嚎吼中,除夕的夜晚降臨了。
白向雲在走廊上迎風而立,揹負着手看着監區外的田野和天空默然沒有說話。
晚餐的時候他也喝了點酒,但高濃度的酒精並沒有將他的思緒麻木,反而飄飄然的將他二十六年的生命歷程慢慢勾起。
兒時、讀書、軍校、部隊、公司、看守所、監獄……;父母、妹妹、妻子、兄弟、朋友、同事、犯人……當然,還有他只見過一次,連姓名都沒打聽到的英俊仇人——妻子原來的情人。
失去自由後,他一直刻意的不去想這一切,甚至想完全忘記前事,但始終做不到。
或許他永遠也做不到。
“知道不,”李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也隨着他的眼光悠悠的說:“做小流氓的時候,我也曾經以爲過我一輩子就這樣了,家裡一輩子都這麼窮,親戚朋友一輩子看不起我們,我也打打殺殺一輩子。可是……現在我卻完全改變了,如此偶然的在不經意中改變了。”
白向雲還是沒有說話。他知道李刀要說的是自己以後還能和以前一樣擁有愛情擁有家庭擁有幸福的,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機遇而已。但對於這些他已經不敢奢望,真的不敢奢望了。
妻子的不忠是他永遠抹不去的傷痕,殺人成犯是他永遠無法放下的恥辱。
因爲這些,一旦重獲自由,他相信自己不敢再去面對愛情,不敢面對外面的朋友兄弟,甚至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深處。
只有在這裡,在這骯髒罪惡的監獄,在這人人爲了自己的利益你虞我詐的地方,他纔敢露出本能中潛藏的獸性以惡制惡以陰謀賺取利益。
但他現在才二十六歲不到,以現在的情形看來,只要一切順利,三十五歲前他就能堂而皇之的走出這虎山監獄——或許更快。
出去?!
出去後,自己真的能夠象以前那樣面對一切麼?真的能夠想以前那樣愜意過活麼?
白向雲的心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一年來,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能夠早日出去,但現在真的看到這個希望的時候,竟然又是那麼的近情情怯。
但始終還是要出去的——而且要儘量的早點出去。
不求什麼,就求自己能夠多侍奉幾年辛苦了一輩子的年邁的父母吧。
無論世人如何看待自己,無論自己如何面對世人,父母對自己卻是永遠不變的,自己對父母也是永遠不變的,當然,還有美麗聰慧才氣橫溢的妹妹也是一樣。
想起妹妹,白向雲心中又涌起一陣溫暖。這自己從小一直護之若寶的妹妹總算沒令自己失望,竟然能代替自己承擔起如此巨大的責任,還有她的幸福……只要自己能出去,就能讓她放飛去追求自己的夢想自己的一切了吧。
“無論變與不變,我們終須面對的。”白向雲長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思緒,搭上李刀的肩膀拍了拍,面容轉爲冷厲:“以後無論是誰,要是再敢奪取我身邊的任何東西,我都會讓他生不如死。”
李刀點點頭,又再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一直混身的地下社會規則本來就是這樣:父母、兄弟、利益是最重要的東西,是需要用鮮血甚至性命來維護的東西。
操場上還是燈光明亮,寥寥的幾人在抽着煙吃着小食閒聊,監區門口的值班武警將雙腳高高的搭上窗子悠閒的喝着茶翻着雜誌,樓下的電視室傳來一陣張狂的大笑,衝出門窗迴盪在監區中,看來是直播的春節晚會裡的諧趣小品引起的吧。
笑聲衝擊着時間一點點過去,燈光照耀着二零零九年的春節來臨。
在聲音開得大大的電視機裡傳出春節十秒倒計時最後一聲的時候,犯人們的掌聲也隨着那一聲嘹亮的鑼響響起來,久久不息……
白向雲可以想象得到,這些正在熱烈歡慶又一年過去、自己離獲得自由的時間又近了一點的犯人們即使不是淚水滿眶也是心中苦楚悲喜交集。
沒有熱鬧的團圓飯,除夕就這樣過去;沒有熱烈的鞭炮聲,春節就這樣到來。
“一年……又是一年了。”
白向雲長吁一口氣,搭着李刀的肩膀走回監倉:“睡覺吧。”
五個半小時後,他們就要爲自己的夢想而戰了。
晚會結束,犯人們也陸續回了各自的監倉。隨着操場燈光慢慢的熄滅,整個監區慢慢的寂靜下來,寂靜的等待着早晨的來臨。
東方就在這樣滿帶苦楚的靜默中慢慢發白。
冥想中的白向雲和李刀同時睜開眼睛,溜了一眼已經影影綽綽人來人往的監倉,慢騰騰的下了牀,慢騰騰的活動了一下身子,慢騰騰的刷牙,慢騰騰的洗臉,再慢騰騰的走出監倉,走下樓梯。
操場邊沿已經聚集了不少犯人,當值的幹警和幾乎所有的武警也遠遠的或是在東樓的走廊上看着,劉隊長赫然也在其中。
鬱千風早已旁若無人的在操場中踏着完美的步伐悠然散步,臉上也是一片淡然,一副就算整個監區六七千人來觀看也無法改變他的習慣和表情的樣子。
隨着白向雲和李刀步下最後一級樓梯,除了鬱千風外,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們,臉上均涌起一片興奮——即便其中有人不參與賭局,也對這虎山中史無前例的比鬥充滿了期待。
再說,這更是他們生平難得一見的高手之間的較量。
一夜的冥思,讓白向雲和李刀將心態調整到了最佳狀態,昨晚的思緒再也無法影響他們一點,也是一臉無波的向操場中間走去,雙眼淡淡的看着剛好面對着他們走來的鬱千風。
當六道目光相撞的一霎那,一切雜音都從耳中消失,一切視野範圍內的東西也不復存在,三人的眼中只剩下對方越來越近的身影。
彼此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三米的時候,三人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靜靜的……靜靜的看着對方,不發一言。
所有在場的人也都靜默下來,樓上還不停的有“遲到”的犯人走下,但都和前面所有人一樣,沒有一個敢踏進球場邊線一步,遠遠的看着中間呈三角形靜立對望的三人。
只有淡淡的晨霧嫋嫋飄蕩,絲毫不受影響飄過三人如標槍卻又無比輕鬆自如挺立的身體,順着玄妙到令人無法言喻的軌跡繼續飄蕩。
三人繼續對視,繼續淡然,繼續凝立不動,沒有一點衆人想象中的沉抑氣氛,更沒有一點衆人渴望的凌厲氣勢,只是那種淡淡的感覺輕柔的寧靜讓所有人更覺怪異,就像看着一幅恆久以來就存在的自然風景一般,而三人就是這風景中最重要的景緻,現在這樣子纔是最完美的,任何一絲移動一絲改變都會將這和諧完美到極致的風景破壞。
這種感覺讓他們大氣也不敢透一口,手指也不敢動一動,深怕自己成了破壞這自然美麗的罪人。
三人還是對視不動,交織的目光就像幾道流水交匯,透明、自然、純淨、毫無保留。
誰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對方的一切,也從自己的眼裡表露了一切。
自然、平衡、圓融……無分彼此。
鬱千風的嘴角突然浮起一絲笑容,接着一句簡簡單單卻讓所有圍觀者爲之愕然的話從他嘴裡吐出:“你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