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走到門口的時候,扭頭看了簡鈺一眼,而此時簡鈺的眼裡只有蘭晴萱,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似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看到這樣的簡鈺,她似又看到了多年前的簡笙,當初靜貴妃被擡進簡靖的宅子裡時,對至極至性的簡笙而言,是不是生不如死?
生於皇族,多情只會給人拿下把柄,只會給人留下短處,可是當初長公主看到簡鈺對蘭晴萱動了心之後,卻義無反顧的幫着兩人,這在她的心裡,怕是對皇族子弟溫情的最後一些寄望。
她緩緩走了出去,見楚離歌就守在門口,見她出來,扭頭看了她一眼,然喚了一聲:“母親。”
長公主輕聲道:“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回房休息吧!”
此時已值半夜,宮門口那邊火光沖天,兩軍交戰,無比慘烈,也不知點燃了哪處的火,映得半邊的天空都是紅的。
大街上不是往日的寧靜,不時有孩子的哭聲傳來,男子的慘叫聲,女子的驚呼聲。
楚離歌是瞭解長公主的,往日若是遇到這樣的情景,長公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的,此時竟主動說要去睡,他的心裡也有些吃驚。
他問道:“母親說服洛王了嗎?”
“算是吧!”長公主幽幽地道:“洛王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我們不能強求。”
“我覺得吧,這事洛王晚一點動手也是好。”楚離歌輕哼一聲道:“讓那居最高位置的人好好感受一下這一次的事情,省得他每天都在那裡想七想八,整天弄出一大堆的事情來。”
長公主聽到楚離歌的話後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不管簡鈺是出於何種心思處理這個事情,讓皇帝體會一下這種感覺也終究是好事一樁。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王府裡客房很多,之前蘭晴萱要生產的時候,簡鈺早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一間房子,裡面的東西都備得極爲整齊。
長公主此時只覺得累到極致,她再也不想管這天下的事情,此時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她這副樣子,看在楚離歌的眼裡有些擔心,他伺侯長公主躺下後道:“母親,有些事情我雖然不太懂,但是並不代表我就是個傻子,你雖然是長公主,但是也同樣是我的母親,這大秦的江山往後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操這個心,但是你的身體我卻不能不管。”
在長公主的心裡,楚離歌一直都是些渾的,平素行事多少都帶着幾分孩子氣,此時從他的嘴裡聽到這句話,長公主的心裡是有些意外的,她輕聲道:“我的四兒終於長大了,會關心人了。”
楚離歌看到長公主的樣子心裡有些難過,他微微斂了斂眉道:“我如今只盼着我的母親長命百歲。”
長公主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道:“傻孩子,母親這些年來什麼樣的風浪沒有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比起幾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來雖然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卻還壓不跨我。我和皇上之間的姐弟之情,到此時已經沒有了,此時心裡只有後悔,但是就算是再後悔,也絕不會做傻事,我還有你們幾個孩子了!我哪裡放得下?”
楚離歌聽到她這句話才略略放心一些,輕輕點了一下頭道:“母親能這樣想就好,不管怎麼樣,母親都還有我們兄妹五人。”
長公主以前一直覺得楚離歌是她所有的兒子中間最呆的一個,也是最沒有能力的一個,到如今她才知道,這個孩子其實比起他的那三個兄長來一點都不遜色,平素很多事情他都是看得清楚明白的,只是平素沒有說出來罷了。
她輕聲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夜深了,我想睡了,你也去休息一會吧!”
楚離歌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長公主從簡鈺的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心裡的確是有些絕望的,那麼多年的事情夾纏而來,對她而言其實是個巨大的打擊。
有很多她之前不願意去面對的事情,此時卻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對。
她的心裡有些無奈,心裡也的確生出過一些逃避的想法,只是她也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楚離歌的所言,她還有他們,她還有她的兒子,很多事情往大里想,是一件大事,但是若是往小裡想的話,她的家纔是最大的。
國之事太虛,家纔是最實在的。
就算她曾是最掌實權的公主,如今也該是她退出歷史舞臺的時侯了,她爲大秦的江山東謀劃了半生,此時也該是徹底放下的時侯了。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她以爲她就算是再累,此時外面吵成這般,她會睡不着,可是事情卻和她想的不太一樣,她幾乎一沾牀就睡了過去。
在她睡過去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原來放下是這麼的輕鬆,是這麼的自在。
楚離歌站在門外聽了好一會,在確定長公主真的算下之後,他才放心的離開,他此時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因爲外面太吵了。
就算他知道外面就算吵得再厲害,那些人也不可能闖得進洛王府,但是心裡卻還是有些擔心,他擔心他的三位兄長。
他雖然知道他的三位兄長都是有本事的人,但是在這亂成一團的京城,他實在是有些擔憂,但是再擔憂也沒有用,今日一早,三位兄長就出門了。
他請夜瀾找過他們三人,只是叛黨一進了京,人全部被衝散,此時他們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楚離歌坐在王府後院的石階之上,雙手拖着腮看着天邊的月亮。
今夜初十,天邊的月亮只有大半個,看起來透着點點慘淡的味道。
天邊也沒有星子,無雲,這樣的天空,是有些乾淨的,卻又幹淨的讓人的心裡一片空落落的。
楚離歌成長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千源城,又或者說是自他記事起,他就生活在千源城裡。
在那裡,星子和月亮似乎都比京城的要明亮得多,在那裡,雖然也有很多的紛爭,但是在他的心裡,卻又透着美好,至於對他而言,那裡的生活是簡單的,不需要思慮太多的。
他此時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以前在千源城的時候,因爲公主府的門第甚高,他一度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沒有什麼人是他得不到的。
可是這般匆匆地走過來之後,再回首看前事,他便覺得當時的想法實在是太過幼稚,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而他的能力,比起簡鈺來,要差得多,他的胸襟比起簡鈺來也要差得多。
方纔長公主和簡鈺說的話,其實他在外面守着,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他不由得想,若他處在簡鈺的位置他又當如何?
這樣的推想一加到自己的頭上,他就覺得一切都太過殘忍,殘忍的讓他無法面對。
他以前也是佩服簡鈺的,但是佩服的是簡鈺打仗的本事,還有精準的算計,除此之外,他心裡對簡鈺其實還有一些不服,覺得簡鈺不過是個皇子,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自然比起一般人來要強一些,可是到如今他終於明白,他的那些想法,也不過是他心裡的偏執的執念。
他從來沒有想過,簡鈺這些年來有多麼的難。
他也從來都不知道,當年逝去的那些歲月,對於簡鈺而言,又是多麼的殘忍。
一個人影在他的身邊坐下,他扭頭一看,卻是田問秋。
楚離歌問道:“你怎麼來呢?”
田問秋答道:“這裡是洛王府,又不是楚府,你我同爲洛王府的客人,這裡你能來,我難道就不能來嗎?”
楚離歌笑了笑道:“你當然能來,只是我今夜沒有心情和你吵架。”
“誰又有心情和你吵架。”田問秋淡聲道:“我只是睡不着,心裡擔心我的家人,此時卻又無能爲力,所以想要找人說說話。”
她心裡此時的確是有些亂的,京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之前她繃緊了神經爲了救蘭晴萱,如今蘭晴萱脫險情之後她再想起自己的親人,心裡難免有些擔心。
楚離歌笑道:“這麼巧啊,我也睡不着,也想找人說說話。”
田問秋也回了他一記笑容,又問道:“你方纔在看什麼?”
“看月亮。”楚離歌的據實回答:“我在想着這天上的月亮都有圓的時候,爲什麼人這一生就那麼那以圓滿,有些時候看起來是很好很幸福的生活,而在裡面體會着的人卻又是另一種感覺。”
“真是難得,你竟還會有這樣的想法。”田問秋淡聲道。
楚離歌扭頭看了她一眼道:“難不成我以前在你的心裡就是那種輕浮的一點想法都沒有的人嗎?”
“差不多。”田問秋答得很是利索:“在我的心裡,楚四公子就是個無所世事的浪蕩公子,平素就會鬥個鳥遛條狗,沒事了再在街邊調戲一下路過的美人。”
楚離歌白了她一眼道:“你也太看不起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