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來了。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讓剛纔還滿溢着詩情畫意的嵐丘,氣氛瞬間詭異起來。
遊王妃很驚詫,隨後馬上定下心神,讓人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幸好她們是女眷,按理皇上若不召見,是無需去迎駕的,倒還是有緩衝的時間。
舒綠還是好點的,但滿場的千金小姬們幾乎都傻掉了,什麼風度啊,儀態啊,都忘了個一乾二淨,個個手足無措。幸而大家的狀態都差不多,誰也別笑誰。
這裡頭要說見過皇帝的,卻也不止舒綠一個。好些郡主、縣主家裡的姑娘,都是隨父母進過宮朝迂聖的。但是說到“親密接觸”,估計舒綠是獨一份了,不過這屬於只有她和展眉知道的大秘密,外人也無從得知。
打聽消息的下人很快回來了。原來今兒皇帝本來是去主持城南的春祭,這也屬於二月二的常例,算不得特別隆重的慶典。主要是因爲近幾年風調雨順,氣候很正常,今年的春祭規模也就不大,沒有一併舉行皇后親蠶活動。
只有大災之年,朝廷纔會格外重視春祭。春祭也是要花不少錢的呀,對於戶部的大人們來說,各項開銷是越少越好,尤其是在皇帝本人也並不堅持大手大腳花錢的情況下······
總而言之,今天皇帝是出城幹正事的。
怎麼一下子從城南拐到城東這邊來了?也不順路啊!舒綠心裡覺得很奇怪。
不過聽人回報說,皇上是特意到嵐丘來看看參與詩會的學子們的。沒錯,就是傳說中的“考前總動員”。
因爲嵐丘詩會是春闈前,京城最大的文會,基本上所有將要參加春闈的舉子們都會參加。而這一科的春闈進士,是興耀帝即位後第一批選拔出來的“天子門生”,皇上對此特別重視·也算不得特別奇怪。
其實後人說起帝皇·總覺得高不可攀,想着皇帝一輩子都不會踏出宮門一步··…··這事實上是不太符合事實的。很多朝代的皇帝,還蠻喜歡參加各種民間活動。
比如李唐代的世民就曾多次當衆親耕,還曾在蝗災特別嚴重的時期表演過“吃蝗蟲”避種驚悚的雜技,鼓勵百姓耕種。宋代的宋孝宗喜歡跑到宮外來和百姓一起看錢塘潮,百姓見到孝宗觀潮·還親切地喊着“官家也來看海呀”等等······
大梁朝的皇帝相對而言,都不算是昏君、暴君,不管朝堂內裡爭鬥得如何厲害,表面上卻都選擇走“親民路線”。興耀帝初初登基,根基不穩,到處收攏一下人心也不稀奇。
當然,這些只是舒綠內心的揣測。皇帝的真實想法,誰能猜透,誰又敢去猜?
興耀帝依然穿着剛纔春祭時的袞服冠冕·由羣羣侍衛、宮娥、太監簇擁着坐在龍輦上緩緩駛至。
因爲是擺開了皇帝儀仗迂來的,衆人自然而然被那威武的隊伍所懾,滿場上千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伏拜在地,無人敢發出一絲聲音。
興耀帝高高在上地看着滿場豪英,卻也有一種古之賢王“天下英才、盡入我手”的得意感嘆。
半山上的斗香會當然也開不下去了,這種情況下誰還有心調香那真是天賦異稟,神經之粗異於常人。衆人只是默默在原地站着,不出聲不走動,靜靜等着皇上召見過了那些舉子們之後離開—呃,誰也不會認爲皇上會上半山來參觀斗香會的o
皇帝也是要名聲的呀,攪和到女兒家的聚會裡頭·頂個“風流天子”的名聲很好聽麼?估計他真這麼幹了·明天言官們的奏摺就會像雪片般—是鵝毛大雪哦飛進宮裡,把昂藏七尺的興耀帝徹底淹沒。
文官是一種多麼兇殘的動物·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才能明白。而文官中最兇殘的又是被稱爲“急先鋒”的言官,因爲“言者無罪”嘛,言官的所有批評性言論都是不能作爲治罪依據的。他們每天沒事幹就是要給皇帝和大臣們找不自在,玩“我們來找茬”的遊戲玩得可溜了。
韓雪怡和旁人一般靜靜站着,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址.攪動着。她的雙手在袖中緊緊絞在一起,十指關節絞得發白,耳朵卻直直豎起,不放過山下一絲一毫的動靜。
她想起來京城前,家人的“殷殷囑咐”·嘴裡又苦又澀。
誰能想到呢······本以爲自己下半生,可以如母親一般,嫁到一戶殷實人家,當個能幹的主母。她前半生受●‖的教育,無不是爲成爲這樣的女子而努力。
可是一夕之間,她卻被告知,她將要被送入宮中,成爲皇帝后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個。
她哭過,怨過,也想到迂反抗······可怎麼反抗呢。
連死都不能夠。母親告訴她,她的名字已經被送進宮裡去了。若是她自殺,全家都會受到牽連。
她只有被逼走上這條荊棘路。
舅母很緊張地跑過來告訴她,說打聽得皇上極是愛香,如今宮裡最受寵的皇貴妃於娘娘,就是因爲調香高明而受到聖寵的。
“雪兒,你也擅長調香,到時進了宮裡,可要好好抓住機會讓皇上看到你這一點好處··…··若是你也像於娘娘般受寵生了皇子,封了妃位,你舅舅的官位可就穩了!”
韓雪怡當時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下了自己想要用手邊花瓶砸死舅母的衝動。你們家也有適齡的女兒,爲什麼卻不把你家女兒送進宮裡去?偏偏要選她來受苦!
說什麼像於娘娘那樣,舅母以爲於娘娘只是靠了會調香就能寵冠後宮?也不看看於娘娘的祖父是大學士於世忠,她叔父是吏部侍郎於疆,她家裡有多少人在朝爲官!
可是,抱怨再多,也沒有用。既然註定要進宮······韓雪怡苦笑着想,舅母說的雖然是昏話,也有幾分道理。總得想法子抓住聖上的心纔是······
與韓雪怡相反,舒綠卻總在想着如何遠離皇帝,千萬別讓皇帝再想起自己來。
御書房那一段,真不是仟麼美好的回憶。到現在,想起興耀帝那雙充滿了掠奪意味的冷眸,舒綠的背脊還是一陣陣發寒。
和這種男人多待一小會,舒綠都怕自己會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寒氣凍成冰塊。
儘管她認識的很多男子性情都偏冷,但冷傲如歐陽潤知,冷峻似哥哥,甚至冷淡的夏涵······都不會給她這種戰慄般的感覺。興耀帝,是會讓人從心底中不自覺生出寒意的恐怖存在。
皇帝不可能在此地久留,在鼓勵了各位學子要好好考試後,又跟在場一些有官職的文壇中人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準備擺駕回宮。不過,這天的興耀帝,似乎又特別親民一些,好幾位年紀頗大、官職也比較高的文人型官員,就斗膽請皇上替今兒出爐的新詩點評點評。
不過他們也不算拍馬屁拍過頭,因爲興耀帝的學問,那是出了名的好。當年在皇子們讀書的內宮小書房裡·這位年紀偏小的十七皇子可是比他的皇兄們讀書好得太多了。
皇帝心情大概真的很好,居然也答應了。於是在場的衆多文人們,大多捶胸頓足—早知道皇帝今兒要來,昨晚熬夜也該寫出幾首驚採絕豔的名詩來啊!何至於交這些現場創作的不成熟作品上去,多好的露臉機會啊······錯過了錯過了······
“嗯,這一首不錯。”
興耀帝在隨意點評了幾位文壇宿儒的新詩後,又從一大堆詩稿裡抽出了一張詩箋。
不僅如此,興耀帝似乎還很有興致地念了出來。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剎那間,隨大流跪在地上行禮的展眉,發現自己突然成爲了衆人矚目的靶子。
沒錯,是靶子。
如果眼光可以化爲利箭,他現在已經被萬箭穿心了。
他一點都不覺得受寵若驚好嗎!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故意給他樹敵,讓他被衆人的羨慕嫉妒恨活活弄死?救命······
展眉覺得很諷刺,自己大概是在場最不想和皇帝發生什麼聯繫的人,但他又偏偏是和皇帝有着“不能說的秘密”的人。
皇帝心,海底針啊!
但是皇帝卻還像是意猶未盡,吟誦了兩遍他的詩句後,居然喚人取過紙筆來,親筆寫下了“御香”二字。
“室靄檀雲品御香······後生可畏,寫得挺好。朕賞你了。”
展眉能說啥?除了謝恩之外,他好像啥也不能說······
雙手將那張皇帝御筆親書的“御香”斗方捧高過眉,展眉心裡卻是一陣陣的苦笑。
看來,皇帝對他們兄妹,是真的“很感興趣”啊······
(寫了六十多萬字,總算逐漸寫到主題“御香”了··…··沒錯,這是種田文呀,咳咳咳,真的是種田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