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第一更)
“原來在你的心裡,我就是這樣不成材的一個人?”
面對牧若飛的逼視,舒綠的氣勢微微削弱了些,她咬了咬脣辯道:“不……可你這樣做,會讓多少人爲你擔心?”
牧若飛沒有接舒綠的話,而是輕嘆一聲,說:“我以爲你會懂。”
呃?
“我以爲縱使父王、母親覺得我任性,縱使別人覺得我是胡鬧,可你一定會支持我這樣做的……”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牧若飛沮喪得五臟六腑都在揪得發痛,然而他是倔強而傲氣的少年,絕不願讓舒綠看到自己的脆弱。
如果主動請纓出征的人是萬里,舒綠一定不會這樣質疑他吧?他以爲自己已足夠努力,努力讓舒綠注意到自己的成長,可······一到要緊關頭,舒綠還是這麼看輕自己。
牧若飛素來自傲,但他可以無視周圍的譏諷謗議,卻不能對心上人的輕視無動於衷!
我傷害他了嗎……
舒綠看牧若飛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突然間很後悔自己方纔說得太過分。
她平時不會這樣的。本來她就比一般女孩子要成熟,又經過了岑嬤嬤等幾位名師的嚴苛教育,早已學會了謹言慎行,輕易不多說一句。
但剛纔她真是被他那滿不在乎的態度氣壞了。他以爲去打仗是好玩的事情麼,是像帶着家將那打獵那樣安全的戶外活動?
可牧若飛卻告訴她,他自小就愛讀兵書,他是認真的。
“我從來都說,上陣殺敵、爲國效力,是我的理想。可每個人似乎都覺得我是在說笑,呵····…”牧若飛又苦笑了一下。
“你以爲我上那摺子是時的衝動麼?”
“你以爲,我在這時候參軍,只是爲了自己?”
“不是這樣的……”
牧若飛慢慢地說着一字一句,都是那樣的鄭重。
舒綠沒有再打斷他,只是專注地看着他的眼睛。這樣的牧若飛是她所陌生的樣子。
或許是第一印象太過根深蒂固?儘管此時的牧若飛已是一個剽悍健壯的十六歲青年,儘管她早就見過他過人的騎射功夫也曾爲他在端午射柳時展現出來的實力擊掌讚歎,可是……
她心底深處,卻還老當他是個驕橫任性的小少年,動不動就彆扭得要死,說話做事只憑個人喜好,根本一點也不成熟。
然而,眼前這個面容沉靜肅然意氣昂揚的男子,還是和她經常慪氣、讓她整天唸叨的那個“死胖子”、“大混蛋”嗎?
“我牧家以軍功起家,也以軍功立於朝堂,世代恩享榮華。可這榮華富貴,難道只靠先人的功業,就可以一直太平無事地一輩輩傳下來?”
“若非我祖父在征討東南海盜時立下大功,我牧家現在在朝堂上還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舒綠當然聽說過這位老牧王爺的英雄事蹟,也知道就是因爲老牧王爺在東南打仗江南大族遊家纔有機會攀附上這門親事,將女兒嫁給牧王爺爲正妃。但是這位牧王爺卻沒有乃父的雄風——當然和這十幾年間天下比較太平有關係。可無論如何,牧家的聲威比當年略有下降是不爭的事實。
牧王爺算不上敗家子他只是較爲貪戀溫柔,不思進取罷了。可牧王府再這麼下去,的確會越來越敗落。
光是有遊王妃帶來的鉅額嫁妝,又或是遊王妃爲臨川王府經營的那些賺錢的產業,是撐不起一個王府的盛名的。要在朝廷上佔有一席之地,纔是王府繼續風光的根本。
“我父親病了好幾年,這幾年裡……許多原本牧家的舊部,都開始有些心散了。”牧若飛的聲音低沉下來,語氣卻更加沉重。
以前他只顧着和父親吵架賭氣,也很少去理會家裡的事情。直到這一年來他纔開始逐漸瞭解到自家的境況,也越來越感覺到自己這“世子”頭銜下所需要擔負的責任。
不成器的牧若豪,只想到當上世子之後是多麼的威風,可他卻從不會去考慮這世上沒有白得的好處。你獲得了多少榮光,就必須爲這榮光付出多少的代價。
而舒綠卻忽然想到,說不定遊王妃安排牧欣茹嫁給與牧家有關的將領也是一種政治聯姻的需要。娶了牧家的女兒,成爲牧家的女婿,自然就必須要替牧家出力——至於夫妻關係好不好什麼的,那是不在大人物們的考慮範圍內的。
要的就是這個姻親的名義。
牧若飛繼續說道:“其實父王也好,母親也好,他們都知道這些情況,可他們很少對我說起。”
他所說的這種情形,並沒有什麼奇怪。父母總覺得孩子還小,跟他說了也沒什麼用,卻往往忽視了他們的孩子其實也開始長大成人,可以爲他們分憂了。
“現在正是我最好的機會只有我站出來,讓世人看到牧家人依然在軍中作戰,牧家在呷中的影響力才能持續下去。”
牧若飛說到此處,胸中又激盪起一股勇氣。是的,他要努力讓世人認可他的勢力,讓牧家“軍神世家”的威名再度振作!
或許這次去西南參戰他也不一定能立下多少軍功,可是連第一步都不肯邁出,就更不會有成功!
他很少對人說心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牧若飛,其實······是有些害羞的。他不習慣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就像他有時惹舒綠不快,他寧可給舒綠送好吃的討她歡喜,也不肯說一句“抱歉,我錯了”。
可是今天他真的是被舒綠突如其來的一連串質問打擊壞了。他遞上摺子後,皇上迅速下旨任命他爲騎兵營佐領,家裡也鬧翻了天。可無論父母怎麼生氣責罵他,牧若飛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對。
他還曾幻想過,舒綠知道這件事情後,一定也會贊同他的做法。因爲他知道舒綠也同樣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她應該會覺得他能堅持自己的理想很棒吧!
結果……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冷得牧若飛的滿腔熱情都成了冰。
她根本不相信他能行!
實際上,舒綠是因爲擔心牧若飛的安危,纔會反應過度。
舒綠不瞭解牧若飛的堅持,她之前看到的只有牧若飛的任性。牧若飛也不懂舒綠責問背後的擔憂他只想到了她對他能力的不信任。
世上又有多少事,亦是因爲這樣的認知錯位,而產生了許許多多的誤會呢……
“咳咳。”
在牧若飛說完後,院子裡靜得有些詭異。展眉看着無語相對的兩個人,忍不住假咳兩聲,對舒綠說:“世子方纔對我說了,他會盡力保證自己的安全你就別太擔心了。”
“嗯。”
舒綠把頭低了下去,輕輕應了一聲。雖然她知道戰場上的事情,很多時候也不是保證了就有用,可她還能說什麼呢。
牧若飛自己也知道,他身爲母親唯一的孩子,也是父親唯一的嫡子,自身的安危關係着牧王府的子嗣傳承,本來不該親身涉險的。然而他有什麼辦法?機會轉瞬即逝打仗這種事又不是常常有的。
要建立軍功,就不得不上戰場。
但他也真沒打算過去搏命啊。
“無論如何,世子······請你這些天多陪陪王妃可好?出征後最好也多給嬀‘寫信,報報平安……”
“好。”牧若飛聽舒綠這樣說,臉色稍稍緩和了些。他對舒綠說:“凌妹妹,我不在京城的日子,想請你多過來陪伴一下我母親……我知道自己不孝,然而國事當前,家聲待振,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看着舒綠無聲點頭,一個念頭忽然從腦中涌出,讓他又再度充滿了鬥志。
總有一天他會向她證明,他有能力負擔起整個家族的榮辱。
他更要向她證明,他牧若飛纔是最有資格成爲她良人、呵護她一生幸福的男人!
六月底,新徵發的七萬京營新兵加上之前燕北、平洲等地的二十萬精兵,同時起兵趕往西南戰場。
京營部隊起撥那日,舒綠費盡口舌讓展眉替自己改裝偷偷溜出了信安王府與展眉一起擠在爲親人的人羣中,想要親眼送別牧若飛。
而在前幾天,她就讓展眉將自己調製的數十種內服外敷的急救藥送到了牧若飛手裡。聽說,萬里給牧若飛準備的藥物更多,畢竟萬里在西南住了十年,對在當地需要什麼藥物清楚得很。
“看得到嗎?”
展眉並不是很支持妹妹過來,事實上這兒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想要看清隊伍裡的某個人……簡直是奢望。
“看不清楚啊,這邊就是騎兵營的人了吧?”舒綠手搭涼棚遮擋陽光,靠各隊伍的旗幟來分辨部隊。
好吧,她錯了,早知道就聽哥哥的話在家裡蹲着。真的完全看不到人啊!
“喂喂喂,哥哥,你說那個是不是他?”
“哪個……”
“那匹馬啊!你不認得他的黑馬?”
“哦,對!”展眉也瞥見那匹有點眼熟的馬了。不過他們很快又發現,那馬只是長得和牧若飛那匹有點像罷了·`····
直到一隊又一隊的人馬立刻了京城,舒綠也沒看到牧若飛的影子。
“算了,看不到就看不到,反正再過幾個月他就回來了。說不定會曬得跟黑炭一樣……”
回家路上,舒綠很無所謂地吐槽着,但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總也揮之不去。
徵人一去何時還?
幾個月後,他真的會回來……的吧?
(小胖離開了,又增添了一些新變數……)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