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冰塊在橘黃色的涼湯裡輕輕晃盪,冰塊與冰塊、勺子和瓷碗發出珠落玉盤一般的清脆響聲。在這暑氣逼人的三伏天裡,喝一碗加冰的酸梅湯,果然是無上的享受。
“妹妹,你這酸梅湯的方子真好,比我家裡原來熬的那些清爽多了。”
歐陽婉放下瓷碗,用絹子拭了拭嘴角,由衷地讚歎道。
舒綠也剛用完一碗酸梅湯,聞言笑道:“其實是因爲你們那些方子都太複雜了,放了太多原料,味道自然就厚重。我只用烏梅、山楂、甘草和冰糖四味原料,喝起來沒有木樨露糖桂花那些甜膩的味兒,自然就生津解渴。”
“妹妹謙虛了。雖說你用的原料簡單,做法可不簡單吧?”歐陽婉抿嘴笑道。
“也不麻煩呀。先煎再熬就是了。”舒綠不以爲意,反正也不是她大小姐自個動手做有個小廚房,可比什麼都方便。
雖說她接受了岑嬤嬤的教誨,在王府裡行事不再過分張揚,可原先蓋起來的小廚房也沒必要拆了它,反而顯得刻意不是?
入夏以來,綺霞苑的小廚房裡是天天都熬解暑的甜湯。要麼是綠豆湯,要麼是酸梅湯,要麼是荷葉湯,都是除熱送涼、去躁安神的涼藥。
她也不止是自己一個人飲用,家裡的舅母、姐妹們,她都會讓人時不時給嬀‘們送過去。至於老王爺那兒,她更是天天請安從來沒落下過一日,當然是親自端到老王爺面前請他老人家品嚐了。
進京一年多,王府裡的人們也都漸漸接受了這位表小姐的存在。不管是主子下人,大致上都會將她和家裡的正經主人一般看待,再無人記得她曾是從江南鄉下走出的小村姑。
歐陽婉這嫂子來王府裡找她,府裡的下人們也得對“凌少夫人”客客氣氣的。這裡頭固然有展眉的面子·也未必不是舒綠的體面啊。
“大熱的天,婉兒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舒綠一直沒改口叫嫂子,還是照原來的叫法,展眉和歐陽婉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還不是爲了你?”
歐陽婉笑眯眯地看了小姑子一眼·聲音略低了低:“夏家人進京啦,正在打算和王府還有你哥哥商量你的婚期呢。”
“呃,這麼快啊?”
說到自己的婚事,舒綠不免有點小小的不自然,但也不至於像其他的姑娘家一般,一聽“婚期”兩字就扭捏地走開。
歐陽婉知道舒綠是個直爽的人,也不跟她避諱什麼·直笑道:“哎呀,還快?你們過草帖子也有小半年了,夏家人這纔上來操辦,我都覺得太慢了呢。是你哥哥不捨得你嫁太早,也沒想着催他們家人過來。”
聽歐陽婉這麼一說,舒綠纔想到,她和夏涵定親確實也有五六個月了。真是光陰易逝啊,怎的時間過得這樣快?
這兩三個月裡·夏涵一有時間就約她到凌府去“編書”,兩人相處的機會比以前多了許多。她也因此看到了以前從沒見過的夏涵的“另一面”。
剛認識夏涵的時候,舒綠只覺得他是個清冷自傲的美少年·卻不知道他也是個“滿肚子壞水”的傢伙。自打那回偷親她成功,他就時不時找機會吃她豆腐。
每次逗得她又羞又惱,他反而更開心了似的,還故意趁她生氣時當場畫一張水墨仕女圖送給她。那畫上柳眉緊鎖俊眼薄怒的美人兒,雖是寥寥幾筆,卻將舒綠的神韻全都抓住了。
想不到夏涵畫仕女圖的筆力也甚是不俗。舒綠欣賞着這幅即場畫作,有氣也生不出來了······的確是把她畫得很美呢······
就這麼吵了好、好了吵過了幾個月,居然就到了定婚期的日子了?舒綠一回想起這段悠閒的時日,總覺得像在夢裡似的。
“夏家的意思呢,是想回江城辦喜事。不過聽說王府這邊·卻想讓你在京城出嫁······你哥哥讓我問問你,你怎麼想?”
展眉成親以後,很多事情就不直接來和舒綠討論了,都把任務交到了歐陽婉肩上。舒綠知道哥哥這是想讓她和歐陽婉更親近些,也不會誤會哥哥是有了媳婦忘了妹子。
按常理說,姑娘家是沒有資格對自己的婚事指手畫腳的。就算貴如公主郡主·也只能乖乖等着出嫁。然而展眉和舒綠之間,又哪裡會按照常理辦事。
歐陽婉本來是最守禮不過的,嫁到凌家後,受了兄妹倆的薰陶,漸漸地也覺得他們這樣做沒有什麼不正常了。
“在江城還是在京城啊……”
舒綠還真是沒考慮過。
夏家提出在江城辦親事不是沒有原因的。人家宗祠在江城啊,夏涵的兩位兄長也在江南,還有夏家龐大的親族······全都在江南東南這一塊。夏涵可不像展眉這樣光棍一條,可以隨意行事。
但是王府提出在京城裡成親,當然也是爲了體面着想。儘管她只是個外孫女兒,但王府嫁女,哪裡能隨隨便便?信安王爺爲了當年匆忙把福慧郡主嫁出去一直心懷內疚,總想着要在外孫女兒的婚禮上補回來。
光看舒綠那長長的嫁妝單子,就知道信安王爺的“補償之心”有多重。
這份嫁妝單子一傳到外面去,肯定會引起京城中無數千金小姐的羨慕嫉妒恨!實物就算了,光是那兩百畝的妝田,就抵得上一戶中等人家妁全部家當。還有三片山頭,也都是可以種植果樹、香料的好山頭,一年下來收入相當可觀。
這已經是信安王府嫁女的最高規格了,當年尚蘭出嫁時也不過如此,尚紅比她還稍有不如的。這倆可是信安王府的嫡出小姐!
信安王這邊,也擬定了一批賓客名單的。如果在江城辦親事,那這些賓客肯定無法出席,老王爺又要留下遺憾了。
“唉,怎麼辦呢,成個親也那麼麻煩…···”舒綠真是越想越頭痛。她也不是那種西化很嚴重的假洋鬼子脾氣,可是她真心覺得,在教堂裡宣誓結婚再開個雞尾酒會,這種結婚方式絕對簡單快捷多了。
歐陽婉反而笑她:“哎呀我的好妹妹,成親本來就是最麻煩的事。”
唉,在當時的情況下確實是如此,舒綠也沒法否認。不過對於一輩子只成一次親的古人——續娶和原配的待遇還是不同——這也是表示對婚姻的重視嘛。
“我看,還是在江城好。”
舒綠想了又想,才說。
歐陽婉也頷首道:“你哥哥也是這個意思。畢竟你是嫁到夏家,還是顧着夏家這邊吧。”
實際上舒綠的着重點卻不是什麼夫家孃家之類的,她是怕在京城成親,極有可能刺激到皇帝,要是他一時抽風乾出點啥事來,那可就沒得後悔藥吃了。還有,牧若飛……還是江城好,山高皇帝遠,誰也不會來打擾。
夏家是江南大族,夏伯卿雖然只是旁支,但他名氣太大,到時候整個親族估計都會來喝喜酒,估計也夠嗆的。但是籌備婚禮這種事,也不需要她這新娘子出面吶,她就是乖乖等着上轎拜堂的命。
“嗯,我回去讓你哥哥想想法子,和夏家那邊先說好了,再來和老王爺說道說道。”歐陽婉又笑:“到時候,我也能託妹妹的福回家一趟了。”
歐陽婉婚後,歐陽夫人就離開了京城回到了江城老家。當初她留在此地,無非是給歐陽婉撐場子的意思,畢竟歐陽婉一個未婚姑娘獨居會惹人閒話。如今她成了雜當了凌家婦,歐陽夫人再無顧忌,自然還得趕回江城去。
聽說歐陽夫人一回家就給歐陽潤知相看媳婦,估計今年之內就會定下來。歐陽潤知年紀也不小了,又擔着家主之職,他的婚事和子嗣問題對歐陽家來說可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啊。
歐陽婉回家,將舒綠的意思和展眉一說,展眉自然點頭認同。他們兄妹倆都是一個心思,都怕被皇帝把婚禮給攪和了。
展眉親自去拜訪他的老師夏伯卿,以家長的身份和夏伯卿商談舒綠的親事。儘管展眉年紀也不大,可是他一來是舒綠的長兄,二來已經成家,也很有資格當家長了。
夏涵定親,並不是由夏伯卿做主的,而是由他那幾位叔伯出頭。當夏涵的家書傳到江城事,夏伯卿也爲兒子的這一決定感到驚訝。兒子竟然要娶凌家那小才女?
反覆權衡後,夏伯卿也覺得和凌家—ˉ—實際上是王府——聯姻,對夏家是利大於弊。他在江南儘管有影響力,在朝廷裡還缺乏強有力的靠山,信安王府無疑是個很好的選擇。
是以,夏伯卿特意上京來,就是要把這樁婚事落到實處。
但就在兩家興致勃勃籌備婚事的時候,夏涵的身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