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一半頂不住,去睡了·……我有罪……)
清晨的陽光從菱花窗櫺灑入屋內,雖然只是五更過後不久,屋裡的光線已經很亮了。盛夏天亮得早,而舒綠起牀更早。
她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梳妝檯前讓巧英給她梳頭。今兒舒綠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色彩,月白的衫子下是同色的輕綢褶裙,頭上除了一根銀腳珍珠釵,只簪了一小簇玉簪花。
自從她出了孝期後,似乎再沒打扮得如此素淨過,連臉頰上的胭脂和嘴上的口脂也只是挑了淡色的輕輕一點。然而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她這身打扮卻是必須的。
她今天要去參加一位長輩的葬禮。
臨川王府的牧王爺,兩天前病情加重,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後去世了。縱使遊王妃最後求了藥王仲秋滿上門急救,也沒能挽回牧王爺的性命。
仲秋滿只是個高明的大夫,並不是生神仙。牧王爺身子早已衰弱到極點,在半年前就已經起不了身,現在過世的消息一傳出來,倒是沒什麼人會覺得意外。
舒綠和牧王爺交往不深,要說她爲牧王爺的去世如何哀痛,那也不至於。然而想到遊王妃和牧若飛,她的心情便愈發沉重起來。
也不知遊王妃還能不能撐得住?
今兒舒綠也不是一個人去的。按照規矩,王公過世,信安王府闔府上下都必須前往弔唁。
天亮以後,一行車馬便從信安王府緩緩駛出,直奔臨川王府而
信安王爺輩分在臨川王之上,卻在可去可不去之間,要是他老人家不親身前往讓人送封信過去也說得通。但老狐狸信安王卻不會放過這個向臨川王府示好的機會,親自帶着家人過來了。
到了臨川王府門前,舒綠打起一絲窗簾只見那門外大街上早已停滿了無數馬車,人頭涌涌如同集市一般。這也可以理解,大梁現在還有多少家王府?臨川王府又在軍中多有威勢,門生故舊不少這些人都是要上門來弔唁的。
只見那朱漆大門前的四個碩大燈籠早就罩上了白布,門前藍色白色的長幡隨風飄動,即使在陽光之下也盡是淒涼蕭索之感。
因爲客人太多,舒綠在車上等了一刻鐘,車子才勉強駛入了王府院子裡。她先是隨着信安王府的大隊伍到靈堂拜祭先靈,遠遠地就看見披麻戴孝的牧若飛站在靈前逐一向客人還禮。
他身後跟着好些個庶出的弟妹,俱是穿戴着孝服個個都是滿臉惶恐不安,姑娘們更是淚痕點點。舒綠心知他們不僅是爲父親的過世而哀痛,更爲自己的前途感到擔憂。
牧王爺這麼一死,王府徹底由遊王妃母子當家作主。牧王爺留下的姬妾們肯定不會好過,他們這些庶出的孩子又會好得到哪裡。
有些出乎舒綠意料,在一衆庶出弟妹驚惶面孔的襯托下,反而顯得牧若飛鎮定自若,氣度儼然。儘管他眼裡也是濃濃哀色但言行舉止都極穩重得體,讓前來弔唁的賓客們看了都暗暗點頭讚許。
舒綠原先還以爲以牧若飛重情重義的衝動個性,怕會因爲父親的去世而哀傷過度頹廢得要命呢。想不到他卻能將情緒控制得很好。
她隔了重重人牆看着牧若飛只覺得有些陌生。那個任性、驕橫、傲慢、自我的小胖子,印象似乎越來越模糊。
他似乎在逼着自己一夜長大。
舒綠心裡一酸,忙低下頭來,忍住心中的淚意。
展眉不顧規矩,徑自過去和牧若飛說了幾句話。牧若飛見了展眉,眼裡閃過一絲光彩,整個人似乎多了點活氣。
展眉也不會安慰人,輕輕拍了拍牧若飛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樣子。牧若飛順着展眉過來的方向看過來,便看見了人堆中的舒綠。
下一刻舒綠髮現他和展眉相攜朝她走來。
“……世子,節哀順變。”
到了這樣的場合,縱然舒綠口舌便給,也不好多說什麼。牧若飛微微頷首,卻嘆息一聲道:“凌妹妹,可否請你去後堂看看家母。她···…唉。”
舒綠悚然一驚遊王妃難道哀痛欲絕病倒了?
“好的,我這就過去。”
自相識以來,遊王妃便待她如親人一般。就是自己許了夏涵後,遊王妃也未曾對她有一絲責怪,對她依然疼愛如昔。舒綠是瞭解遊王妃的身體底子的,知道她未必能撐得住這樣大的打擊,是以在拜祭完畢後便匆匆隨着牧王府的使女到後堂來看望遊王妃。
遊王妃只穿着中衣,外批一件黑綢長衫,怔怔坐在臥室裡間臥榻上發呆。她院子裡的丫鬟們都綠混得極熟,本來遊王妃這樣兒是不好見外客的,但舒綠來了卻無人阻攔。
按照規矩,未亡人遊王妃也該穿戴整齊在後堂接待女眷纔是。然而一來她地位極高,二來昨兒夜裡就哭得昏迷數次,牧若飛也不敢讓她出面操勞,就將招待女眷的任務交給了一直在“冷宮”裡呆着的黃側妃。
黃側妃早就不敢出什麼幺蛾子了,關側妃不明不白的死去就是最好的警告。況且現在王爺也過了身,她下半輩子養老還得靠遊王妃開恩呢,哪裡敢不好好做事。
“娘娘”
舒綠心疼地來到榻前,握起遊王妃蒼白的右手,入手只覺得輕飄飄乾巴巴的,似乎就只剩了一把骨頭。
這時她才注意到,遊王妃的一張圓臉竟已瘦了一圈,眼窩深深凹陷下去,整個人蒼老了五歲不止。
連兩鬢都變得有些斑白,幾絲白髮從耳旁垂落,與她慘白的臉色相呼應,看着一絲生氣也無。
聽到舒綠的呼喚,遊王妃也沒什麼反應。她的大丫鬟豐露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對舒綠說:“凌姑娘,求您勸勸娘娘吧,娘娘從前日到現在,幾乎都沒好好吃東西,這樣下去就是鐵人都撐不住啊。”
舒綠吃了一驚,反手一搭遊王妃的脈門,果然她的脈象已經極爲虛弱。舒綠急忙推了推遊王妃,連聲叫着:“娘娘,娘娘”
一連推了好幾下,遊王妃才緩緩轉過頭來,可眼神中依然沒有什麼焦點。
“啊……舒綠你來了……”
遊王妃呢喃了一句,又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發呆。
舒綠只好回頭問豐露:“娘娘這些日子沒吃好,那休息呢?”
聽得舒綠這麼問,豐露又難過起來:“娘娘只是哭泣不止,一連昏過去好幾次。昨兒好容易救醒過來,雖是不再哭了,卻又變成了這樣”
遊王妃木然坐着,彷彿舒綠和豐露在說的話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
她的思緒只沉浸在與牧王爺兩人共有的二十年歲月中。
當年,她還是江南世家遊家的大小姐,家族的寵兒。突然聽祖父派人來告知,她被許給了臨川王府的牧世子,那時的她簡直幸福得要暈過去了
嫁王府,當世子的嫡妻,未來的王妃這是何等的榮耀
所有的姐妹都來恭喜她,那羨慕與嫉妒的眼神差點就要將她淹沒。江南世家雖多,大家閨秀更是多如繁星,卻不曾有哪一家和王府結親的,還是嫡妻
而後,她找到了一個機會,偷偷躲在屏風後窺視她未來的夫君。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讓她的少女芳心從此淪陷。
世子是如此的英俊不凡,比她見過的所有年輕男子都要俊逸不知多少倍。自己竟然能嫁與這麼一位出衆的夫君,真是做夢都會笑醒。
當她帶着鉅額嫁妝遠嫁到京城,迎來的卻是丈夫的冷淡,公婆的無視,京城權貴女眷們的輕忽。在臨川王府的人們看來,所謂的江南名門,在王府面前什麼都不是。
王府娶她,不過是爲了她那些數量龐大的陪嫁罷了······
剛成親那幾年,她幾乎天天都要哭一兩次。丈夫幾乎不到她房裡來,婆婆又責怪她幾年都不開懷,還露骨的說要不是爲了她那嫁妝,早就把她休掉了。在京城裡,她又沒有幾個朋友······
她怨過,痛過,可是當多年後丈夫回頭和她修好······她還是覺得無比的幸福。
她只希望這種日子能夠過得久一點,稍稍久一點。她熬了二十年,纔等到了丈夫全心的信任和疼愛,然而上天爲什麼這麼快就把它收回去了?
“不,這麼下去不行的。”
舒綠當機立斷,把豐露拉到一邊,交代她去煮安神的湯藥。說白了,就是安眠藥。當然是用舒綠的方子。
“娘娘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你一定要讓她把這藥喝下去,讓她好好睡上一天,不然真要撐不住了。”
舒綠索性走到外間刷刷刷寫了兩份方子給豐露。
豐露千恩萬謝地去讓人熬藥,舒綠又回到裡間,乾脆把所有的下人都遣了下去。
“娘娘······這裡也沒旁人了。您就跟我說說話,好不好?”舒綠哀求地看着遊王妃。她知道遊王妃現在最需要的是發泄,哭泣是一種發泄,傾訴也是一種發泄。
她真的很想幫幫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