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去參加同學聚會的幌子實則去喂流浪犬的喻橙心裡還是很虛的。
探頭探腦地出了電梯,喻橙掏出手機,戳開微信。
“你在哪兒啊?”
發微信都不敢太大聲,故意壓低聲音悄悄地對着語音鍵說完這句話,生怕會有人聽見。
消息“咻”的一聲發出去,還沒等到對方的回覆,喻橙就看見他了。
小區的綠化花壇旁邊,男人長身玉立在一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下。
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站姿慵懶隨意,眼角耷着。風將他額前的碎髮掀起,看起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周暮昀掏出來。
一擡眸,他便看見喻橙的身影。
昏黃一束光線從小區樓道里透出來,照在下面的臺階上,被切割成幾段。小姑娘懷裡抱着什麼東西,縮頭縮腦地跑過來。
周暮昀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間點亮,手機塞回口袋裡。
身體站直了,他邁開長腿走過去迎接她。
一看見她,他就不受控制地心軟,快要融化了的那種軟。
喻橙走到他跟前,站定,嘴裡哈着白氣,氣喘吁吁地說:“你怎麼不在車裡等啊,外面氣溫零下,冷死了。”
周暮昀淡淡地嗯一聲。
他垂下眼瞥向她懷裡抱着的東西,嘴角忍不住上揚,卻又拼命剋制住:“可能,我出門的時候沒帶腦子吧。”
喻橙一愣。
這話怎麼聽起來有點熟悉。
想了一下,不正是她下午在路邊等了三十幾分鍾後跟他說的話嗎?
“噗嗤”
喻橙笑出聲來,白生生的一根手指從羽絨服袖子裡探出來,戳了戳他胳膊:“我給你帶了吃的,我們去車上。”
準備年夜飯的時候,兩人在微信上聊天,喻橙算是明白了,這人不僅僅是不會做飯,根本連廚房都沒進過。
她怕周暮昀搞出火災,堅決讓他放棄煮餃子。
可他又表示十分想吃她做的菜。
無奈之下,她只好提出帶吃的給他。
對周暮昀來說,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本來他就有些擔心喻橙晚上不肯陪他出來看煙花,有了幫他送飯的藉口,她一定會出來陪他。
周暮昀深黑的眼迸出柔軟的光,盡力剋制的嘴角終是上揚起弧度:“好,我們去車上。”
車停在小區外面的路邊。
這一會兒又飄起雪花,車頂落了白茫茫一層。
周暮昀坐進駕駛座,開了空調,又開了雨刮器掃掉前面擋風玻璃上落的薄薄一層雪。
狹小的空間靜謐異常,將所有的繁華熱鬧都擋在了車外,風雪也進不來。
周暮昀側過身,身體前傾,手臂伸到後面座椅上拿了一張毛毯過來,貼心地蓋在旁邊女孩的腿上。
“腿不冷嗎?”他說:“你的褲子好薄。”
喻橙怔忡。
直男的視角這麼神奇的嗎?
她穿的是冬天的打底褲啊,看着很薄襯得腿很細,其實裡面有一層厚厚的絨毛,一點都不冷。
糾結了三秒,喻橙決定不跟直男解釋打底褲的奧妙。
“你給我帶的什麼?”周暮昀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自作主張給她蓋了毛毯以後,他視線一瞬不瞬盯着她手裡的東西。
喻橙“噢”了一聲,拍了下腦門:“差點給忘了。”
她把懷裡的保溫桶獻寶一般塞給他:“不是想吃我做的菜嗎?裡面都是給你留的。”語氣稍頓了兩秒,她補充:“不是剩菜,我炒菜的時候特意留的。”
蔣女士收拾完碗筷出去後,廚房只剩她一個人。
她就挑了幾樣菜,每樣裝了一點到保溫桶裡,偷偷藏在櫃子裡。
周暮昀旋開最上面一層蓋子。
食物的味道一下就充斥整個封閉的車廂。
喻橙跟着湊過去看:“這個是豉油雞,用雞大腿肉做的,超級好吃,我的拿手菜。當然啦,我的拿手菜不止這個。”
周暮昀擡眸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大眼睛眨巴着,眼底清澈,明明白白寫着她的期待。
周暮昀嘴角揚起,在她的注視下,夾起一塊豉油雞吃。
雞肉軟滑,醬汁的味道滲透進肉質裡,味道濃郁,吃不出半點油膩感,只是讓人很好奇肉也能這麼爽口。
“好吃吧?”喻橙歪了歪頭。
她雙手放在毛毯下面,像個七老八十的老母親看着歸家的兒子吃自己做的好吃的,看得一臉滿足又欣慰。
周暮昀是真的餓了,顧不上說話,輕輕哼一聲就接着吃下一塊。
保溫桶總共四層,能裝的食物實在有限。
喻橙挑着葷菜裝的,是想着素菜在保溫桶裡悶一個小時肯定是會變了顏色,不好看,也不好吃。
第二層放的是幹鍋蝦。
因爲家裡有老人和小孩,喻橙沒放辣椒,在裡面加了自己做的豆醬,別有一番滋味。
等他再揭開下一層,喻橙就又在旁邊解說:“啊,這個是蛋卷,把肉餡兒捲進煎好的雞蛋皮裡,放蒸鍋裡蒸熟,然後切成一節一節的。蒸好了直接吃就很好吃,還能做成蛋卷湯,再加一把小青菜裡面簡直要好吃死了。”
周暮昀點點頭。
“啊,對了,我今晚還做了手撕茄子,他們都說非常好吃,不過我沒給你裝。”喻橙聲音帶着點苦惱:“這個保溫桶太小了!”
“我們晚上還吃火鍋了哦,也是我自己做的。”
耳聽着小姑娘用一把軟綿綿的嗓音嘰嘰喳喳說着話,周暮昀打心底裡覺得兩個人的世界真美好。
原來的那種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太難捱了。
自己吃飯,自己工作,自己回家,回到家也是自己一個人,看會兒電視就休息,睡完一覺起來又重複前一天的活動。
他迫不及待想帶她回家,讓她天天在耳邊說話。
隨便說什麼都好。
抿了抿脣,周暮昀揭開保溫桶最後一層。
就像打開了什麼神奇的開關,邊上的女孩子又開始說話了。
“給你裝了兩個肉酥餅,夠吃嗎?”喻橙手託着下巴說:“本來還煮了餃子,餃子放保溫桶裡容易黏在一起,我就沒裝。”
周暮昀無聲地笑了。
她之前在他面前的沉默寡言果然是裝的。
她根本就是個小話癆。
話癆他也喜歡。
周暮昀眼皮沒擡,嘴裡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張口說:“夠吃。”
肉酥餅在保溫桶裡放的時間有點長,已經不如剛出烤箱時的酥脆,表面的酥皮兒被蒸汽悶得軟了一點。
不過看着還是挺好吃的。
周暮昀張口咬下,裡面裹着湯汁兒的肉餡滑入口中。
他嘴角沾了一點湯汁,順着線條冷硬的下頜往下流淌。
喻橙看見了,連忙從中控臺的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來不及遞到他本人手上,眼看着湯汁就要滴到衣領上,她直接伸手過去幫他擦掉。
喻橙指尖不經意劃過男人的皮膚。
女孩手指有點涼,動作輕柔又讓人覺得暖。
周暮昀呆住了。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周總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出現類似呆滯的神情。
狹長的眼睜大了一點,嘴巴微微張開,嘴角沾着幾片肉酥餅的酥皮碎屑,手舉起來頓在半空中,整個人動都不會動。
喻橙沒反應過來,眼見他發愣,問:“是不是有點涼了?”
她看了一眼他手裡的肉酥餅,皺起眉心:“要是涼了就別吃了,裡面是豬肉餡兒,吃涼的容易壞肚子。”
半晌,周暮昀極快地眨了幾下眼睛,闔上嘴巴,迅速調整表情,又恢復一張冷漠面癱臉:“……沒涼。”
“那,是不合你口味嗎?”喻橙追問。
喻橙現在完全是美食博主的職業病犯了,對於每一個吃過她做的菜的人,她都要聽一下評價。
也不怪她會這麼問。
周暮昀剛纔的表情確實透着那麼一絲不同尋常的詭異。
就好像,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也不是。”擔心女孩不信,周暮昀特意加重語氣:“這個餅很好吃。”
餅是真的酥餅,一口下去,他的心也跟着酥了。
這裡面的肉餡兒他懷疑是她施了什麼魔法,吃下去整個人都不對勁兒了。
喻橙鬆了口氣。
那她就放心了,還以爲是自己的食物有什麼問題。
周暮昀吃完了兩個肉酥餅,並且把剩餘的菜全部都吃光光,喝了口保溫杯裡的熱水,露出一個飽足而愉悅的笑容。
喻橙對於他這個吃後反應十分滿意。
收拾好保溫桶,她看着他的臉:“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車子還停在原地。
前面探照燈打開,燈光映在雪地上,積雪上盈盈閃閃的一片光亮,彷彿撒了一把細碎的銀粉。
周暮昀拉上安全帶,對着她揚了揚眉:“秘密。”
黑色suv緩慢而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劃破了夜色,隔斷了風雪。
這個時間,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
喻橙看着窗外,街邊景色飛快掠過,只留下一段段模糊的影子。
“像不像?”周暮昀突然出聲。
喻橙扭回頭:“像什麼?”
“兩個人,一輛車,深夜。”周暮昀眼尾挑起一抹笑意,那張清雋的臉平白多出幾分綺色:“這些詞組合起來,像不像私奔。”
喻橙:“……”
這什麼比喻啊。
喻橙小嘴兒撅着表示不滿,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一寸一寸化成綿軟香甜的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