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一看佛像的模樣,心下也鬆了口氣。
還好,果然如她預料的那般,這佛性子到是個軟的。
普通人或許不清楚,可靈師們到是多有些猜測,這世間之神佛也都是性子各異,有的對世間凡人還算看重,很好說話,有的則真正視凡人如螻蟻。
當然,那些視凡人如螻蟻的,通常也不會降臨世間,讓凡人不小心怠慢的可能性很小。
到是這些比較喜歡凡塵的,還和世間之人接觸的多一點兒。
眼前這一尊,來歷有些不明,到是正神,即便是廟宇破敗,香火很少,可依舊眷顧周圍的土地,夏清那個白癡那般折騰,到底還是沒折騰出天大的禍事來。
“你們注意點兒,以後這座廟要好好修一修。”
“是,是,我們這就去辦。”
哪怕修河堤再忙,工部這幫傢伙還是決定先把廟給修了,儘可能地給修得好些。
紅塵又交代了幾句,就領着人出門。
工部幾個小官才抹了把汗,亦步亦趨地跟上,小聲道:“郡主,那,那……”
“不用擔心,這一段兒河堤咱們的人先自己修着,民夫見不會出事,自然就復工了,這會兒不必管。”
那些民夫還求神拜佛,一個個跪在河堤上。
不過,紅塵果然沒有理會。
她手頭有一批鬼谷天工的人,自己身邊的侍衛也能用,工部那邊正經帶來的匠人同樣不敢違抗命令,這要是隨意違抗,那自己倒黴也就算了,連累了家小可怎麼辦。
羅娘和小嚴分別交代下去,這邊的工程就與對面一樣,有條不紊地開始,幹活的時候,自動自發繞過那些還提心吊膽的民夫,被民夫們勸了就只道自家郡主能與神溝通,早就解說清楚,絕不會出事,至於那些民夫信不信的,他們可沒時間管。
河堤一日比一日壯闊。
夏清勉強坐在椅子上,迷茫地舉目遠眺。
完全看得出來,郡主的人效率高得離譜。
他在時,種種不如意,好像都不復存在,就連那些出沒的蛇類,也都躲着走,再也看不到。
那些心驚膽戰的民夫也漸漸完全信任人家郡主的能力,沒幾日就認認真真開始幹活。
那股子勁頭兒,簡直讓人看見就覺得一切困難都不是事兒,當初他身先士卒,一直在河堤上,和這些人一起工作,連鐵鍬都抗過了,可這些人也沒表現得這般積極,如今呢,如今那個毛丫頭連面都不怎麼露,手底下的人也都是站在旁邊指手畫腳,他們怎麼就能這麼順服……
不,應該說是敬服。
夏清看見過,兩個工部的老匠人,平日裡也有幾分傲氣,卻低聲細語地向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片子請教,那模樣,簡直是把人家當師傅了。
他忍不住有些喪氣,喪氣完了,卻也不得不承認——榮安郡主是個有本事的人,不論她是男是女,她都有本事。
或許,或許夏家的未來,能……
“郡主,您瞧瞧那老頭的德性,可別是憋着什麼壞呢。”
郡主府的一個小丫頭素絹,剛灌了一大碗薑湯,轉頭就看見夏清使勁盯着自家郡主,不禁撇了撇嘴。
紅塵彈了小丫頭的腦袋一下:“去,讓羅娘和小嚴回來歇歇,喝點兒東西,別整天胡思亂想。”
連頭都沒擡一下,繼續翻看自己手裡的賬本,就夏清那人,說他明面上鬧出事兒來讓他自己難堪到有可能,要是真有使心眼兒的腦子,也不會像現在這般。
“錢不夠,速度還是太慢。”
打發走了小丫頭,紅塵就戳在河堤邊上發呆,也……發愁,看着看着,忽然就忍不住一笑。
“笑什麼?”
林旭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此時天色有些昏暗,畢竟烏雲遮日,他穿了一身灰撲撲的袍子,頭髮梳理得到還整齊,只是眼角眉梢間,略微帶了幾分憔悴,一開口,聲音嘶啞,可看過來的目光,還是那麼溫溫和和,讓紅塵一下子就放鬆許多。
“我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站在這種地方,對着這麼一片河,憂國憂民。”
紅塵親自動手,舀了一勺薑湯遞給林旭。
如今大家吃的喝的都一樣了,連他們也沒太大的優待,沒辦法,錢實在是不太夠。
朝廷發下來的錢款不算特別少,但從來是不夠用的,眼下任務緊張,紅塵不想拖慢速度,自然是要給那些民夫些好處,糧食也貴,光是每天讓所有人都有一頓飽飯,還要能吃上些肉,這麼長時間拖下來,就足夠把他們儲備的銀子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所有人都在苦熬,想要士氣不要衰落的太厲害,紅塵也只好領着林旭一塊兒吃苦,真正吃一樣的飯,喝一樣的茶湯,滋味如何,可想而知。
林旭現在喝薑湯就和喝苦藥湯子一個樣,一口灌下去,眉頭都不皺一下,可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那點兒難受,讓紅塵心尖像被掐了一下似的,生疼。
他這人,向來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什麼時候吃過苦?
“我記得有一年,我隨師父去溫州行醫治瘟疫,那會兒每日只能吃粗食,師父有一日給我熬了一碗菜粥,自己去找的野菜,拿水炒過,細細熬煮,還擱了點兒香料,有寥寥幾粒米,喝到嘴裡,拉得嗓子生疼生疼的,可我還是堅持喝了半個月,也沒見怎麼樣,咱們現在條件可比那時候好多了。”
林旭喝完了薑湯,展眉一笑。
紅塵:“……”
好吧,林公子也不是吃不得苦,真正不怎麼想吃苦的,還是自己。
“我以前在老家那邊弄過作坊,你還記得嗎?”紅塵擡頭輕聲問。
“我記得有個燒琉璃的作坊?”
“不是那個,是另外一個,因爲東西有點兒要緊,一直沒敢讓外人知道。”
紅塵嘆了口氣,“我也是從別處得的方子,叫水泥,只是現在一切從簡,複雜的就不弄了,湊合一下,能用就行。”
她也是照本宣科,拿着玉珏空間裡頭得的資料,照着和林旭一說,沒成想,人家林公子居然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兒,而且還能說出個一二三來,當場就拍板:“可行。”
紅塵這纔想起來,眼前的公子哥兒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在鬼谷,和天機最近,尤其擅長機關消息,按照鬼谷的說法,就是精通墨家奇術。
估計玉珏空間裡那些所謂的理工科的東西,即便不太淺顯,拿出來跟這位討論,人家也不會太當回事兒。
林旭也是個雷厲風行的:“這東西不算貴,很多材料可以就近取材,就是有點兒耗費人工,可磨刀不誤砍柴工,我馬上抽調人手來辦。”
紅塵看着他一轉身,袍子飛起來,大步如飛地走人,儀態卻依舊雅而美,不覺失笑。
怪不得當年有傳聞說,朝中一公主某日於宮中意外見了林公子一面,從此茶飯不思,竟得了相思病。
這種事兒朝廷自然是不會承認,皇家也要臉面的很,但既然傳出來,想必也有幾分真。
林旭那邊動作極快,水泥這種東西,按照玉珏空間裡的說法,好像是隨便一個小鄉村就能辦幾個作坊,只要知道方法,十分之簡單,林大公子手底下都是能人,辦這事兒不會費太大的力氣。
沒幾日,弄出來的水泥就派上了用場,只是畢竟東西比較新鮮,一開始大家心裡都沒底,好些匠人生怕出事兒,那些民夫們更是議論紛紛。
連好些日子沒露面的欽差大人都忍不住一天三次地往河邊跑,要不是林旭的威望高,估計這事兒也不容易成。
不過,沒用多長時間,水泥就成了寶貝。
欽差的臉頓時黑了,官兵直接出動,把所有接觸到配方,所有負責製作的那些人都給控制了起來。
紅塵一看便知,這些人以後恐怕都沒了自由,以後只能爲朝廷辦差了,就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情如何,估計大部分匠人會很高興,天機的人也不會特別生氣,無論在哪兒,反正他們都是匠人,跟着朝廷沒什麼不好的。
而且欽差還是很顧忌林旭的面子,特意前往解釋了幾句。
他平日裡在京城就是個普通紈絝,不顯山不漏水,不給家裡惹禍,又是萬歲爺的孃家人,人人給個面子,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卻從不得罪人,自然也不想得罪林旭,但水泥這東西作用太大了,他是個沒用的,也能想出十七八種用法。
能蓋房子吧?
能修路吧?
能修城牆吧?
而且又快又好又解釋,如果有這東西,薛老將軍或許也不會****爲恆城擔心,還一直在恆城坐鎮不歸。
他老人家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
林旭也沒說什麼,只是一回頭就叮囑紅塵,只說這是鬼谷的秘技,讓她少說幾句話。
紅塵到無所謂:“一開始提出來,就想到了後果,配方上交就是,我也不做這生意,更不會泄露到外頭……有些事,當做就做,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眼下要是汛河河堤決堤,大家能不能活都不一定,哪裡還顧得上細枝末節。
難道她有好東西能用,能節省時間,能讓河堤更結實,偏偏不肯用,抱着等死?
一切都進展的很是順利,河堤也修得特別快。
林旭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眼下看來,河堤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現在雖然還下雨,可汛期總不會過不去。
這日難得只是細雨朦朧,林旭也難得有心情,陪着紅塵在河邊走走看看。
河中波濤洶涌,氣勢壯闊,細雨淋淋灑灑地落在樹上,花上,草上,草色清新。
紅塵笑起來:“要是在京城,這樣的雨日好多文人墨客都會喜歡,溫一壺香茗或者濁酒,邀三五好友,品茶喝酒作詩,也是美事一樁。”
奈何在他們現如今呆的地方,一下雨大傢伙就提心吊膽,盼着早日晴天。
可晴天太多不下雨,又要擔憂,萬一要是河水枯竭又該如何,鬧了旱災,老百姓們還是要受罪。
“林公子感覺如何?可詩興大發了?”
“我作詩不行,師父說過,匠氣十足,理應藏拙,還是紅塵作一首詩來,讓我品鑑一二。”
紅塵把頭一扭,她可沒這興致,“那林公子不如撫琴如何?這麼好的雨,這麼好的水,不臨河撫琴,也可惜了……”
“公子,郡主。”
兩個人正說話,後面就有探子一路小跑,到眼前急聲道,“咱們兄弟探到消息,周圍好像有人集結,意圖不明,看穿着打扮像是別處來的難民,但個個虎背熊腰,身量高大,而且令行禁止,不像是尋常百姓。”
林旭頓時皺眉。
“再去探,小心不要被對方發現了。”
紅塵的臉色也嚴肅起來。
“林師兄去吧,只小心些。”
他們如今都不在京城,在外面真是處處會有危險,流寇,災民,不知道何時就有冷箭放出來,事事小心也不爲過。
消息連續不斷,似乎有些不好。
林旭專門找了一趟紅塵身邊的侍衛,要他們注意戒備,而且把紅塵接到他的帳篷裡去。還讓羅娘和小嚴,還有那些女孩子,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要不是紅塵擔心林旭的安危,連小荷都要過來守着。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些要真是歹人,看見有官兵駐守,還敢衝擊,那恐怕真是不要命的,到時候一交手,前面官兵擋得住,我們自然無事,前面官兵擋不住,我身邊有多少人也沒有用,逃跑的話,人少些說不得還跑得快。”
紅塵笑着安慰了幾句,可惜林旭半點兒都沒有被安慰到,從頭到尾,眉頭緊蹙:“如果早知如此,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拉進這攤渾水裡。”
林旭終於知道,自己不是那麼無所畏懼,也並不是那麼料事如神,要真要紅塵一個女兒家,面臨刀光劍影,那都是他的罪過。
“你留在京城再不好,至少是安全的。”林旭嘆氣,“想長見識,也沒必要到這種地方受苦。”
羅娘和小嚴也嚇得不輕。
那些女孩子們,更是個個兵器不離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