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很大,勉強坐滿衆人。
李景林端起酒壺起身,劉麻子和瘦猴想接過,卻被他擺手制止:“都坐着,今天我給兄弟們倒酒。”
他十分認真地倒着酒,動作不快,卻沒一個人催促。
等他倒完之後回到座位,所有人都有些沉默,氣氛越來越凝重。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來,兄弟們,爲咱們的兄弟情義乾杯!”
等他喝完,發現大個兒、鐵頭和旁邊六福面前的酒沒動:“我們都幹了,你仨還磨蹭什麼,快喝了。”
大個兒瞪着六福,仰脖幹掉面前的酒,把酒杯往桌子上狠狠一頓。
鐵頭嘆了口氣,也把酒乾了,沒再看六福一眼。
六福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顫抖,深吸口氣,也仰脖喝完。
“吃菜,光喝酒不吃菜那哪行,”李景林挑了口菜邊吃邊說,“老輩人就說過,這同患難易,共富貴難,我一直記得這點的,本來以爲提醒的是當頭的我,只是沒想到這句話不只是告誡我。”
“對了,怎麼不見眼鏡與板牙,海生你沒通知他們嗎?”
海生悶着聲音回答:“眼鏡那犟驢拉着新兵搞戰術訓練去了,估計今晚住外面回不來,板牙忙乎着晚飯的事,他說讓我們先吃着,他不放心下面的人做菜,怕士兵們吃得不滿意。”
李景林笑着道:“眼鏡是生我氣呢,上次我罵他罵得狠了點,這是在跟我置氣呢。不過你確定板牙說得不是反話?他那菜別人吃得下嗎?”
以往都是劉麻子活躍氣氛,這次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李景林就親自下場活躍下氣氛。
可惜在座的人絲毫不給面子,連個假笑都沒有。
李景林摸了下頭髮,嘿然一笑:“我這人還是不如麻子會調和氣氛,你們也是,應付下也好,這讓我多沒面子。”
大個兒猛地站起指着六福:“六福,當初的誓言還記得不?三刀六洞,你要是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就別讓老大爲難!”
六福滿臉驚恐,求助似的看向場中的衆人,就希望有人能替他說句話,哪怕擼了他的連長都行。
可惜所有人都避開了他的目光,他們都知道,六福的行爲已經是背叛了。
“好了,什麼三刀六洞的,揹着我整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個兒你坐下。”
六福聞言滿臉羞愧,低着頭不說話。
“六福的事情我有責任,我知道他這樣那樣的毛病,可就知道罵他,從沒正經教育他,沒盡到一個大哥應有的責任,被外人鑽了空子,怨不得別人,要怪就怪我自己。”
“老大別這麼說!”
“老大這跟你沒關係。”
“老大你如何對我們的,我們都心裡有數。”
周圍的人紛紛發話,他們能看出來李景林內心的悲傷。
待衆人說完,六福也羞愧地說道:“老大,都是俺豬油蒙了心,俺對不起你,俺……俺……”
可惜他還是不想死,剩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李景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說道:“嗯,我明白,畢竟我平時失了對你的關心,是不是怨我老久了?”
“沒……沒有。”
“我立下的規矩多,我知道兄弟們都覺得有些多此一舉,但是這規矩立得是有必要的,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有時候靠道德是撐不住的,還是得靠軍法來。
你看,團裡的精神頭是不是比別的部隊強,士兵們也沒覺得多麼不習慣,只是咱們這些制定規則的人不習慣而已,因爲顯示不出咱們的特權了。”
李景林環視一眼衆人,繼續說道:“我不讓兄弟們違反規則,那是因爲要是你們違反了,那我怎麼處理,不處理,那下面人肯定就不服氣了,憑啥只能他們遵守而咱們可以不遵守呢?上下不同心,這可是咱們軍隊吃敗仗的原因之一呀。”
點撥完衆人,李景林就對着六福繼續說道:“你呀,知道爲啥我沒讓你幹鐵頭的副手嗎?你小子功利心太重,跟誰都不親近,成天想着自家的那點東西。
我聽說上個月你還因爲軍餉跟瘦猴吵了起來,嫌自己就比小春只多了五塊銀元,不說你跟個孩子計較多跌份,許大哥跟劉麻子不過也才比你多五塊而已。”
說完他感嘆地補充了一句:“這人吶,最怕的就是慾壑難填,而六福你就是慾望太重了呀。”
六福越聽越不對勁,渾身顫抖地問道:“老大,你要殺了俺嗎?”
李景林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我下不去手,怎麼說我們曾經是兄弟,是可以把後背託付的兄弟,但是六福……你真的希望由我動手嗎?”
六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着李景林的大腿哭嚎:“老大,俺真的知道錯了,俺再也不敢了,俺不幹這個連長了,你讓俺幹大頭兵,俺還能打鬼子,你就饒了俺這遭吧。對了,俺有錢,姓田的給了俺好幾千塊銀元,俺上交給團裡,俺知道團裡錢不多了,俺一分不要,俺真的不想死呀。”
看李景林無動於衷,六福想起了許大勇,他膝行到許大勇面前:“大勇哥,老大最聽你的話,你幫俺求求情,幫幫俺,求你了大勇哥。”
許大勇憤恨地一腳踹倒六福:“狗東西,讓你自裁夠便宜你了,要是我就一槍斃了你!”
六福慌了,他看向衆人:“俺發誓,俺真的沒想着害老大,你們相信俺,俺要是害老大,那就讓雷劈了俺,麻子……瘦猴……鐵頭,你們幫俺說句話呀。”
有人扭頭避開他可憐的目光,有人氣勢洶洶地啐了他一口。
六福看沒人說清,突然朝李景林叩起頭來,額頭碰撞地板的聲音咚咚直響。
“老大,俺錯了,給俺一次機會,俺錯了……俺不敢了……饒俺這遭吧……”
可惜任憑他如何求饒,李景林也紋絲不動:“瘦猴,扶六福起來,你們在這陪陪他說說話吧,我先回團裡了。”
說完,他起身準備離開,褲子卻被六福攥住。
“老大,俺是你兄弟呀,饒了俺這遭吧!”
李景林悲傷地拍了拍六福的頭頂:“六福,從我看到衛正業開始,你就已經不是我的兄弟了,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