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和風黎一路艱難前行，來到天路盡頭。
“看來天路並沒有完成。”
他們腳下，已經是最後一層臺階。再往前，是寂靜虛空。
膨脹與收縮同時進行的紫色漩渦緩緩運行，不斷吞噬天路玉階。
但運行的過程中，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一切在無聲中演化。
任鴻肉眼可見的，自己腳下玉階在漩渦摧殘下，一點點出現裂縫，然後被漩渦“吃掉”。
而在漩渦後面，是一道古怪的天塹裂縫。
任鴻眺望天塹裂縫的對面，看到一片宏偉遼闊的宮殿羣。仔細傾聽，彷彿能聽到低沉的哀樂鐘聲迴盪在那片世界。
“墓？”任鴻觀察這片宮殿羣的佈局結構，自然而然聯想到華胥山之中的九座天墓。
“驪山派對接的空間，竟然是一座墓？”
風黎也在觀察這座墓，對照從雷霆中得到的“驪山城”信息。
的確，這座神墓的雕刻風格，的的確確和驪山派一脈傳承。但這座宮殿彷彿比驪山派更加古早？
“如果它在驪山派之前，或許不應該從女媧界考慮，而是應該從太昊帝紀——等下……”
風黎的神態從一開始的迷惑，然後是瞭然，最後是恐懼。
她瞪大眼睛，連退數步，腦中閃現一個可怕的猜測。
風黎好像明白，驪山天路對錨的時空是哪裡。
“一……一羣瘋丫頭，那個地方是你們能隨便進的嗎？”
這時，她看到在墓羣中的一座火焰神殿。
神殿前的柱子上，束縛着一頭碩大無比的鳳鳥。它不斷哀鳴掙扎，可不論如何掙扎，都無法從這座神殿脫身。
“竟然是他？鳳皇？他當年失蹤，原來是被困在這裡？而且是大羅真身被鎮壓？”
風黎立刻抓住任鴻的手：“走，我們走！快離開這裡！這個地方，我們不能去。”
她驚恐萬分：“這是一位古老存在的神墓！”
“神墓？”任鴻不以爲然。當年三代和驪山聖女談情說愛時，也曾聯手探索過幾個神墓。
那些神墓的機關，不過如此罷了。
“這座神墓不同，別說咱們，就算把崑崙、碧遊兩家的道君全算上，都不能在這裡活命！”
風黎不顧其他，直接拉出任鴻，往下走。
這時，一道天光從神墓空間射出。風黎看到鳳皇元靈被召喚出來，落入驪山棲鳳殿。
同一時刻，天路盡頭的紫色漩渦突然暴動，開始逆轉運行。
“糟糕！”風黎抓起任鴻，從天路向下飛奔。
可剛走沒多久，她感到自己體內的生氣在緩緩流逝。一縷縷造化生氣飄向漩渦，促使漩渦進一步擴張。
紫色漩渦猶如一隻眼睛，默默注視着二人。
“媧瞳！”風黎徹底明白。驪山派這些傻丫頭到底是怎麼被坑的。
碰見“媧瞳”，不死都不可能。
任鴻被風黎從最頂端拉走，只好跟着趕路，並問道：“媧瞳？女媧之瞳？”
“你應該知道，女媧氏作爲驪山祖師，被視作造化萬物的象徵。”
“但萬物有生就有死，在沒有幽冥世界的時候，死亡到底意味着什麼？”
任鴻回頭看了一眼，那隻漩渦好像又大了一圈：“我只知道，生死法度和大地權柄歷來是你們驪山派的禁臠。”
“對。在驪山派中有一個認知‘生和死一體兩面。是同一事物的兩種不同狀態。當一個事物具備造化之氣，則被視作活物。而當造化之氣消失，則被視作死亡狀態。”
在驪山派認知中，死亡不過是生靈失去造化之氣的停止狀態。如果再注入造化之氣，就可以復活。
生死大道，不過是造化之氣存留的兩種狀態，是造化法度的衍生。
“這也是太昊帝紀時代，衆生對生死的認知。”
風黎體內造化生機在這短短時間裡，已削去一成。
“太昊帝紀，執掌生死法度的神明，就是‘女媧氏’。那個時代，衆生認爲人的死亡是造化生機被女媧氏回收，一切的造化生機來自於女媧，又迴歸於女媧。因此，有了一個象徵死亡的輪迴大漩渦。”
太昊帝紀的輪迴，並非輪迴靈魂，而是輪迴天地間的造化。
“這個眼睛，就是那個漩渦？”
“女媧氏聖德無上，沒有人敢直接將她祭祀爲死神。被衆生所恐懼的死亡女神，是女媧氏的另一個形象，一條七瞳之蛇。”
七隻眼睛的大蛇，象徵女媧氏的瞑目狀態。當它睜開眼睛，造化漩渦會奪走一切看見的造化生氣。
風黎解說速度飛快。
但走到中途時，她臉色一白，整個人差點摔倒。
任鴻連忙扶住她，掀開裙子。
風黎下半身已經不由自主向蛇尾變化，同時出現石化的跡象。
“這……你的生氣被吸收了？”
“這就是媧瞳。別說道君，便是天仙在這，也跳不過生氣迴歸造化漩渦。”
何止是天仙，縱是徐陰陽前世、金靈聖母巔峰時期，碰見媧瞳敢不跑路，而是直接迎上去？
若真敢如此，他倆怕是早就達到老師們的層次了。
縱觀三清道統，也只有青玄大道君一人，敢憑着自己渾厚無比的造化生氣硬抗一炷香。
等過了這一炷香，青玄馬上慫回清微天，不敢再出來溜達。
但回想女媧氏留在這裡的媧瞳，怕是驪山派就是被媧瞳所滅。還有剛纔驚鴻一見的鳳皇老祖，恐怕也被女媧娘娘囚禁。
而傳聞中，爲了開闢女媧界，保護萬神而隕落的女媧氏，爲什麼又需要這麼多造化生氣？
風黎兼修媧皇、上清兩脈道統，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家媧皇祖師的佈局。
整個驪山勝境的覆滅，甚至整個女媧界恐怕都是一個局。而其針對的目標……
天皇！
風黎正要說話，突然她感受到一股劇烈的波動。天路盡頭的漩渦中有一股浩瀚神力升騰，目光注視着她。
根本來不及提醒任鴻，她一身造化生氣全部被抽乾。
但旁邊的任鴻卻毫無損傷。
它看不到我！
任鴻心中一動，非人？
如果這個漩渦和女媧氏有關，那麼和驪山派的一切傳統類似。
它看不到非人。
所以在風黎被吸走一身造化後，我半點事情都沒有。
抱着風黎，任鴻不假思索，直接親上去，將自己體內的造化生氣度給風黎。
一邊行動，一邊快速騰空往山下跑。
而這時，他看到身後的漩渦一步步擴張，已經開始抽取天路之外的造化生氣。
補天宮的補天神爐，無數生氣精華形成飛天綵鳳衝入天路。
玄靈宮，造人池的神水化作一條條水龍騰空起舞來到天路。
突然，任鴻身子一僵，感受到身後那股吸力對自己的拉扯。
“看到我了？”
任鴻毫不猶豫，立刻撤掉騰空之術，從下方墜落。
幸好他剛纔飛了一段路，如今從上空墜落，直接摔到媧皇宮內。
這座宮殿彷彿別有神妙，庭前女媧神像閃耀五色神光，庇護着他不受媧瞳之力影響。
風黎在媧皇宮中，也漸漸恢復過來。
此時，二人看到天空瀰漫的紫氣漩渦，完全籠罩整個驪山勝境。
在這股神能作用下，一切生靈體內的造化生氣全部被奪走。
他們的命運，會如同驪山女修們一般，成爲驪山勝境之中的石像。
任鴻面無表情，但心中掛念驪山勝境中的其他人。
風黎站起來，身下蛇尾漸漸變回人身。
“你知道這麼多太昊帝紀的秘辛，恐怕不單單是驪山派的聖女這麼簡單吧？古神轉世，你也是嗎？”
“不錯。我也是。”風黎輕聲道：“太昊帝時，我號驪連。”
“可惜在我轉世歸來，於驪山派重修時碰見一個冤家。最終拜入碧遊宮，才脫去劫數。”
任鴻置若罔聞，彷彿根本沒聽見。
風黎見他這行徑，心下一嘆：這無情狀態的他，還不如那個混蛋。
風黎掏出一瓶碧遊天露，默默恢復元氣。
等空中漩渦散去，二人從媧皇宮走出。
的確，整個驪山勝境靜悄悄的，多出無數尊石像。
不，還是有一個聲音。
有一個乾癟的老頭在棲鳳殿前，不斷喃喃自語。
“娘娘，別睜眼，別睜眼。”
“娘娘饒命。”
看到鳳皇這般情景，風黎幽幽一嘆。
女媧界衆生不知女媧神名，而當年太昊帝紀多崇拜女媧聖德，將她尊爲人母，慈悲仁厚。卻很少有人知道，在更加古老的時代，在萬神混戰的時代，女媧氏也是一尊兇名赫赫的大神。她和兄長，那也是從萬神手中一點點奪下來的人族霸權。他們經歷無數殺伐，才奠定人族三紀元的大興。
媧皇，那是從屍山血海殺出來的名頭。
鳳皇，怕就是當年的受害人吧？
這開天闢地的第一頭祖鳳皇，竟然被女媧祖師囚禁無數年，活生生逼瘋了？
回過頭來，風黎又看向棲鳳殿前的其他石像。
任鴻正在諸位親友身邊，研究他們的石像。
菡萏、青囊、雲嘉、紀清媛、齊瑤、董朱、雷雄、鈞天……
“他們的造化生氣都被媧瞳奪走，被定義爲‘死亡’。”
風黎感嘆道：“剛纔那一場變故，不知道能逃走幾個人。”
“我剛纔驚鴻一瞥，補天宮洛九櫻那邊，好像大半的人都跑出去。玄靈宮這邊也走了不少人。至於他們……怕是在擔心我吧。”
風黎走過來，仔細觀察留在這裡的人。
突然，她眼神一動：“等等，他們體內生機未絕？有東西護持他們的一點生機？”
如此一來，還有救！
這時，風黎眼珠一轉，指着殿前發瘋的老者：“我有太昊帝紀的復活秘術。只要死一人就能活一人。這也是女媧法則的鐵律。眼前這正好有一個祭品，如果讓你選擇，你要復活誰。”
她看着眼前幾尊石像。
“是齊瑤、紀師妹又或者你家這倆侍女？”
任鴻擡頭掃了他一眼，沒有理她，而是默默在地上刻畫陣圖，順帶跟李昀聯絡。
在不久之前，造化漩渦展開後，紀清媛等人便組織人逃離驪山勝境。
李昀和崑崙諸子都已經離開，唯獨他們這些人在後面斷後，且記掛任鴻，沒有馬上離去。
結果被化爲石像。
李昀得到任鴻傳訊，再度從外頭趕進來。
看到一排石像後，他臉色大變。
“師尊，這……”
“沒事，死不了，只是暫時石化。你把驪丹給我，我來解決。”
李昀掏出從補天爐取來的驪丹，這顆驪丹有數千年造化生氣滋潤，宛如一條活過來的真龍不斷在李昀手中掙扎。
風黎眼睛一亮，主動過來：“我知道你的打算，我來做法，你負責刻畫陣圖。”
任鴻微微頷首，拿着如意在地上刻畫神籙，把一排石像全部圈住。
風黎接過驪丹，來到鳳皇跟前：“前輩，對不住了。”
她將驪丹對鳳皇頭頂狠狠一拍，鳳皇體內的鳳凰火瞬間爆發，而驪丹之內爆發無數黑芒。
兩者結合，陰陽交融，一股股全新的造化生氣騰起。但沒等生氣散開，風黎頭頂的無當寶輪壓下，將造化生氣全部鎖住。
“我這邊好了。”
任鴻沒吭聲，繼續在地上書畫神籙圖紋。
風黎見了，也拿出一把仙劍在地上刻畫，和任鴻的神籙明顯是同一體系。
李昀站在一側，心中嘀咕：師尊和她配合好默契。她好像是碧遊宮的道君？話說，他們畫的這些圖紋不像是三清道統吧？這是哪裡的神文嗎？
昔年天皇閣和驪山派不合，但有一點無法撇清。這兩派都是當年太昊帝紀的正統傳承，所學所傳同出一源，只是側重不同。加上當年二人關係密切，相互交流學習，更對彼此造詣瞭如指掌。
當地上神陣刻畫完畢，任鴻用如意對地面輕敲：“易天定命，生死斡旋。”
風黎素手一劃，身邊造化生氣全部散開，然後一點點匯聚向八尊石像。
很快，石像逐步還原，八人全部恢復血肉之軀，只是他們仍被定義爲“死”，無法真正甦醒。
風黎似笑非笑，看着任鴻：“接下來還需要有人送一口生氣，這活是你來還是……”她看向摸不着頭腦的李昀。
任鴻看了看衆人，然後對李昀道：“你先離開，一會兒我帶他們去找你。”
“啊……哦……”李昀乖巧的離開。
他一走，任鴻抱住距離自己最近的人，直接親上去。
然後第二個，第三個……
當所有人都度入生氣後，任鴻眼睛一黑，坐在地上調息打坐。
風黎施施然過來，將剩下半瓶碧遊玉露遞給他：“接連幫我們九人度氣，你消耗太大。這瓶碧遊天露可以幫你恢復些。”
任鴻也不矯情，一口飲盡半瓶天露。
風黎嘴角一扯，扭頭到一側。
若換成那個混蛋弟弟，怕是要趁機調戲自己，說什麼間接接吻吧？
一聲鳳鳴乍起，齊瑤頭頂浮現一頭青色鳳鳥，其形與青鸞彷彿。隨着鳳鳴九霄，青羽漸漸脫落，露出金色羽毛。
金鳳凰？
風黎眯着眼，暗忖：“越來越像當年的瑤母娘娘了。”
隨後，菡萏頭頂浮現一朵蓮花，花心窩着一隻五彩鳳凰。當五色鳳凰從蓮花飛出，她也跟着甦醒。
然後是紀清媛，她頭頂翱翔一隻丹鳳。紅光如火，羽色金，翎爲彩，更像是人間畫像上的傳統鳳凰。
“三隻鳳凰，倒是應了棲鳳之說。”
風黎微微一笑，對頭頂指去，也有一隻玄鳥鳳凰冉冉升起，和三鳥遙遙呼應。
鳳氣瀰漫，鳳皇受到影響，神智漸漸恢復一絲清明。
可看到坐在地上打坐的任鴻，立刻嚇得又瘋了。
“伏羲陛下？不是我，不是我。盜墓是天吳、祖龍的主意，跟我無關。陛下、娘娘饒了我吧！”
諸人甦醒，就看到那個瘋老頭撲向任鴻，抓着他的衣角哭訴：“陛下恕罪，我錯了，快放了我吧。”
任鴻正在練功，被他這一打岔，法力逆衝，加上剛纔救人後精神不濟，以及鳳凰火在身邊一衝，眼前一黑，徹底昏迷過去。
“任鴻？”
“公子！”
衆人見狀，趕緊撲過去查看。
風黎走在最後，默默施法解除四方教的召喚秘術，鳳皇元靈被重新拉回那座帝墓。
赤光迴歸那片空間。
祖龍？天吳？
又是兩位大神。
風黎目光幽邃，幽幽望着天路盡頭的神墓。
當年神皇隕落，諸神造墓。之後女媧氏開啓新紀元，有一批古神失蹤。
莫非，都在那座墓裡？
回想後來，媧皇登基，一批反對她的古神統統失蹤。
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對頭呢？
察覺自己要觸及古老時代的隱秘，風黎馬上把這個猜測掐滅。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媧瞳就在頭頂，不能想，不能細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