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黑暗與少女

藍馨清楚記得, 不是自己走到牀上的。

“我把您摘的花,放在牀頭上了。”

她看向牀頭櫃上,擺放着她在花房中未剪的那兩株海棠。

是誰, 是德叔嗎?還是....她被迫停止心中隱隱的猜想, 怕被現實破滅的一絲希望也沒有。

餐桌上擺好了綠油油的炒菠菜和青椒炒肉絲, 還冒着熱氣。是他?海棠花、炒青菜, 藍馨聞到了屬於他的味道, 是他回來了!她就知道,信一定會來找她。

藍馨一路狂奔穿過走廊、客廳、玄關、跑向門口,推開那扇她等待好久的大門。一束泄進滿室耀眼的光, 她擋着眼睛衝出門去,他就在幾步之外的不遠處。

光消失了, 他也不見了, 空空的門外, 亦如她空蕩蕩的心。

藍馨再也抑制不住多日來的思念,大哭着, 用盡所有的力氣對着天空嘶喊,“混蛋信!你騙我,再也不會推開我。爲什麼要扔下我不管,我恨你!”

她聲嘶力竭的哭喊,讓躲在暗處, 背對着她的身影心如刀絞。他揹負沉重的十字架, 如一隻來自地獄的火鳥, 見不得光, 只能偷偷地守護着她的現在和未來。

緊隨而至的保鏢一邊報告德叔, 一邊強行將藍馨拉進別墅。

藍馨沒有絕食,也沒想過用不吃不喝來抗爭爸爸的獨斷專行。只是筷子好像有千斤重, 怎麼也擡不起手腕,拿不起來碗。

“三爺,大小姐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現在連牛奶也不喝。”德叔擔心地向陳鬼三如實稟告。

陳鬼三又怎能不知,日漸消瘦女兒的狀況,拄着手杖的手緊了又緊,向藍馨的臥室走去。

窗邊的那個小小身影,如同兩年前,搶救後經歷死亡邊緣那時的她。在醫院漫長的日子中,她慢慢意識清醒,恢復各項身體機能後,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不說話、不睡覺,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傻傻地等着。

血雨腥風一路走來的陳鬼三,從來就不知什麼是怕字。從那時起,陳鬼三知道了什麼是害怕。此刻,他害怕女兒又回到,不能自拔的怪圈中。

他輕輕喚着愣神的女兒。“馨兒。”

藍馨回過頭,撲到爸爸的懷裡。就像小時候,她迎接出差回來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她撲簌簌掉下大夥的淚珠,向父親哭訴着滿眼的委屈。“爸爸,怎麼辦?我好想他,我不想吃飯,不敢睡覺,害怕錯過他從窗前走過。”

陳鬼三拍着女兒的肩,心中嘆息着,這個孩子是動了真情!“馨兒,你們不是一類人。他會擋住你前方的光亮。”做爲父親怎麼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走向無止境的黑暗。

她幽然並不失有力地回答。“爸爸,前方有陰影,是因爲身後有光。”

想他陳鬼三一生打拼,靠的便是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這一次他真正猶豫了,問着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陳鬼三將出席老友的茶道會,在臨出發前對女兒說,“馨兒,我答應你,再考慮一下你和信的事。”

藍馨聽到爸爸改變主意,摟着他的脖子,興奮地大叫。“謝謝爸爸,我愛你!”

“你也要答應爸爸,要好好吃飯睡覺。”

藍馨連連點頭,“我答應,全部都答應。”

看着女兒重新煥發生機,他身爲父親的心終於踏實了,卻也夾雜着複雜的心緒。

曾幾何時,粘人的小女兒哇哇大哭着,不願離開他的懷抱。現在長成了大姑娘,爲了能跟另一個男人相聚而高興滿滿,離開他的生活。那份不捨,總是大於她長大成人的喜悅。

“阿德你留下,照顧馨兒。”

“是,三爺。”阿德目送着陳鬼三上車離開。

藍馨有了動力,爸爸答應會考慮就表示會改變主意。她可以去找他了,並且是很快就能見面。

她滿心期待着,爸爸的歸來。她高興的坐不下,在臥室裡又蹦又跳。

——

黑蛇忠和凌擔心鼎盛反撲,躲進了平民窟。黑蛇忠對着破爛不堪的住處,忍到了極點,衝着僅有的傢俱發泄着,東躲西藏見不得人的鬼日子。“老子受夠了,這不是人呆的地方!”

角落裡的凌,處之泰然,這裡可是她藏身三年的窩。三年的時間,能讓一個人習慣所有她不能接受的事物,包括惡劣的環境,身處其中更好地滋生仇恨。

凌冷眼旁觀黑蛇忠將瘸腿的牀,踹成碎木板。這個窩囊廢只會在這呈威風。她不無貶損地開腔,“你可以回到陳鬼三那兒,做條乖乖的蚯蚓。”

“都是你,出的什麼餿主意,讓信蹲牢房,又可以打擊藍馨,一箭雙鵰的好計謀。這下好了吧,雞飛蛋打,兩個人和好如初。”黑蛇忠也不是吃素的,埋怨、嗤笑着全數倒個痛快。

藍馨打掉牙往肚子裡咽的大度,的確讓凌感到意外!她可是最嬌氣的很,受不得一點的委屈受傷。一定是信還有利用價值!

“那隻不過是小試牛刀而已。”她早就想好了計劃,只是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

“你還有辦法,扭轉乾坤?”黑蛇忠的小眼睛放出亮光,這纔是他最關心的。他可不想永遠躲在這骯髒的破地方。

“你馬上就要隆重登場了。”雖然黑蛇忠爛泥糊不上牆,但他的身份倒還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凌冷笑一聲,‘陳藍馨即使身邊有幫手,這次你也是在劫難逃!’

老宅的門鈴,打破了這個看似平常又充滿詭異的夜晚。傭人通過玄關的電子眼,看清來人,打開門。還未等問候便被一聲悶響,倒地身亡。

保鏢們在未做出任何反應,便紛紛倒下,不省人事。德叔最先發現異常,第一時間趕到藍馨所在臥室前的走廊。

黑蛇忠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德叔,這麼晚了還沒睡?”

“時間的確不早了。”德叔臉上未露出異樣,衣袖中防備地握着拳。

“聽說藍馨回來住了,我去看看她。”他猥瑣的臉昭然若揭。

德叔伸出手,來阻止擅自闖入的黑蛇忠。“大小姐睡下了。”

黑蛇忠顯然不吃這一套。“什麼狗屁大小姐,我纔是...”

德叔發出最後的警告。“阿忠,不想惹怒三爺,趁早離開。”

黑蛇忠早就煩了被當成影子的稱呼,還要聽命於這個老傢伙。“你算什麼東西,頂多算是三叔的一條狗。”

德叔對於黑蛇忠的所作所爲睜一眼,閉一眼,只爲看在三爺的面子上。如今居然出口不遜,是時候該教訓教訓他了。

德叔揮起太極拳,身隨神行,賞了黑蛇忠兩個大嘴巴。

“老傢伙你敢打我,來人!”黑蛇忠捂着臉,叫着後面尾隨而來的打手。

只見德叔步法靈活,柔中帶剛,氣隨意運,將一羣小嘍囉打個落花流水。

走廊裡正上演着無聲的生死廝殺,危險離藍馨越來越近,黑暗欲將吞噬爲愛癡狂的少女心。

藍馨聽到門外咚地一聲,打開門。德叔倒了進來,口吐鮮血,仍奮力拼出幾個字來。“大小姐...快走。”

她趕忙扶起他。“德叔!你怎麼了?”

德叔用盡最後的力氣,推開藍馨。“別管我,快走。”

這時,黑蛇忠出現在門口,手裡提着裝有消聲器的槍,向德叔的後背連開三槍。“老傢伙,身手再快,還能有我的子彈快。”

藍馨盯着德叔倒在血泊中,他身下的血染紅了白色地毯。她爬起來踢向黑蛇忠腹部,緊接着便是臉上被招呼數拳。

黑蛇忠口鼻竄血,哀嚎着大喊救命,藍馨的手沒有痛感,她只知道德叔被他打死了,她要替德叔報仇。

黑蛇忠向門口竭力地嚎叫。“你特麼還要看多久,老子要被打死了。”

黑蛇忠的話音剛落,門外的影子像是無聊乏味地看夠了這場打鬥,一個飛腳向藍馨踢來。

藍馨翻身躲開,距黑蛇忠兩三步遠,雙拳護在胸前呈防衛姿勢,眼睛盯着門口的暗處,隨時準備進攻。

“好久不見了,陳藍馨。”伴隨着幽長的語調,從黑暗中踱步而出,身如鬼魅的影子。

藍馨睜大眼睛,心如銅鑼被這意外敲響,餘音久久迴盪在耳邊。這個聲音曾陪伴她整個童年直至花季,終結於十八歲成年後的那個黎明之前,天最黑的大霧裡。

藍馨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一時無從開口,只能茫然地看着她。“凌...”

“你以爲我死了?儘管有人希望我死,但我的命足夠硬。”凌咬牙切齒地崩出最後幾個字。

“沒有,我知道你不會有事。”藍馨始終相信凌的身手,對她還活着的事實毋庸置疑。

“沒事?我沒了一條胳膊,成了半個廢人,這叫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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