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和關外,就是兩個世界。
一面是堅實的黃土地,一面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飛鳥在邊關的上空盤旋着,時而落在烽火臺上,跟戍守邊關的將士一起,數十年如一日的遙望着萬里黃沙。
燕三白和李晏他們到的時候,正值晌午,雖已是十月,但氣溫仍高的可怕。鶯哥兒跟着他們一起來了,他左右無事,便來見識一番。
當邊塞大營的門徐徐拉起,將士們爲了歡迎洛陽王的到來吹響長長的號角,那聲音渾厚粗狂,震動着被風帶進關內的黃沙,讓鶯哥兒這個土生土長的江南人,都忍不住生出一股豪情來。
邊關的將領叫何濤,是何正龍的弟弟,自然也是黎王一脈的。得知李晏要出關,擔心不已,“王爺,最近關外不太平,馬賊猖獗得很,來來去去都是一大幫人,也不知道在密謀什麼,我們的探子陸續放出去幾波人,只回來了一個,邪乎得很。”
“因爲鬧鬼?”鶯哥兒好奇的問。
何濤見他是王爺帶來的朋友,不敢怠慢,“這怪力亂神之事倒不能亂說,只是最近關外有傳言,說月牙湖底下其實鎮着十萬鬼界,月牙湖的主人蕭昀打開了鬼界的封印,所以惡鬼怨靈全跑了出來,以往過路的旅人、馬賊都要去月牙湖休整的,可現在就沒人去了。”
“那那個探子呢?”燕三白問。
“死了。”何濤無奈的搖搖頭,“他回來的時候就滿面青黑,身中劇毒,營裡的大夫也束手無策。以往我們都去月牙湖求藥的,但如今月牙湖也去不得了,沒過多久那探子就全身潰爛而死,我擔心傳染,就命人把他的屍首燒了。”
“可有留下一個訊息?”
“有,但是就一個字——鬼。”
何濤刻意壓低了聲音,一旁的零丁忍不住一個哆嗦,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怕鬼。你說他們好端端的來訪友,怎麼就碰到這種事了呢。
“這朗朗乾坤,哪來那麼多怪力亂神。”李晏卻是最不怕的,“虛虛實實,去探一探不就知道了。”
“王爺!”何濤急了,“萬萬使不得啊,萬一——”
“有燕大俠在此,還有誰傷得了我嗎?”
李晏這話倒是不假,他和燕三白聯手,除了他師父那些老而不僵的,江湖上鮮有人能敵,縱是有牛鬼蛇神,在絕對的武力面前也討不了好。
然而何濤還是擔心,蕭昀是燕三白的朋友,他又是一定要去的。他要去,李晏當然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去,最終雙方各妥協一步,何濤派他的副將溫陽帶一隊兵保護李晏,護送他們去月牙湖。
事不宜遲,過了晌午太陽最烈的時候,一行人就出發。
溫陽是何濤手下最得力的副將,人很高,但長相過於陰柔,所以總是全副盔甲武裝,半張臉也被面甲擋住,沉默的散發着冷硬的氣息。
月牙湖離邊關其實並不遠,爲了節省時間,溫陽帶着他們走行軍時常走的那條道兒,避過流沙快馬加鞭,天還大亮的時候就到了。
一片沙漠綠洲,不出意外的躍入他們的視線。
月牙湖是老天爺的鬼斧神工,在黃沙的世界裡硬生生的鑿出了一片月牙狀的湖泊,多少年也不被風沙掩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月牙湖畔的綠地上建起了亭臺樓閣,主人是個熱心且大方的,過路的旅人時常來這裡休整,月牙湖,漸漸的就變成了一個衆所周知的‘驛站’。
在大漠裡,這樣的地方就是寶地,以前不是沒有人打過這裡的主意,然而月牙湖的主人雖然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溫和可欺,可膽敢進犯的人每每鎩羽而歸,甚至有一次,在臨近的一個各部聚居的綠洲上,一幫橫行數年的馬賊,直接被壘起了人頭塔,頂上插着一面月牙旗,過了一個多月都沒人敢去摘旗子。
而月牙湖的主人代代相傳,到了這一代,便是蕭昀。
一行人下了馬,牽着繮繩往低處的綠洲而去,燕三白便簡略的講起了他與蕭昀相識的經過,“我與蕭昀相識是在三年前,當時我正在雲遊,想走的遠些,便到了西域。大漠馬賊甚衆,當時出了件挺驚天動地的事,有夥子馬賊擄走了西察汗國的公主,那西察汗雖只是個關外小國,但也不容馬賊放肆,於是便出兵捉拿,還在大漠上發佈了懸賞令,只要能搶回公主,便可獲得黃金千兩。”
“你去了?”李晏問。
“缺錢麼。”燕三白摸了摸鼻子,“蕭昀也去了,我們二人趣味相投,便結了個伴,一起殺到了馬賊的老巢。只不過那位公主與他一見鍾情,我便成人之美將功勞讓給了他。”
“最後錢也沒拿到。”李晏莞爾,這種事也只有燕三白做的出來。
“後來蕭昀還是給了我一大筆錢,當媒人的禮錢,隨後我便回了中原,再未相見。直到數月前,我收到了蕭昀的來信,說他與那位公主即將完婚,請我去見證,於是我便想着過來道一聲恭喜。只是沒想到——”燕三白說着,月牙湖已躍然眼前,方纔因爲日光耀眼,看得不清楚,如今走近了一看,頓時眉頭大皺。
月牙湖,整個兒變成了一個黑湖。原本清澈見底的湖水已消失無蹤,如今的湖面上一點波瀾也沒有,黑漆漆的,彷彿一個巨大的墨池。
“天,這是怎麼回事?”零丁快步往前跑了一點,踮起腳尖來看,整個湖面連個泡泡都沒有,安靜得詭異。
燕三白飛快的瞟了一眼湖畔的樓宇,“走,我們進去看看!”
月牙湖南岸的樓宇錯落有致,碧瓦朱甍,青石鋪就的路旁掛着紅色的燈籠,行其中,恍若置身長安。唯有向外遠望見那漫天黃沙時才驚覺自己身處大漠,如此景緻,當真舉世無雙。
可這裡如今空蕩蕩的,一點生氣也無。
“娘娘殿、菩薩殿、雷神臺……”零丁一路念着那些殿宇的名字,“這些都幹什麼的啊?”
“是蕭家人的供奉。”燕三白解釋了一句,擡頭看向前方,“前面那棟最大的就是主樓,蕭昀就住在那兒。”
“龍王宮。”鶯哥兒擡頭看着主樓上的牌匾,不由打趣,“這蕭家人倒是會享受的。”
燕三白推開門,陽光隨之傾瀉而下,隨着他的腳步漫進屋裡。寬闊的正廳裡依舊一個人影也無,懸樑而下的一塊塊紅色幕布輕輕搖曳着,搗碎了光影。燕三白伸手在案几上一抹,一層深灰浮於指尖,然而看案几上那些明顯的痕跡,可見主人不在後,沒了掃灑,卻仍有不速之客。
而且來了不止一波。
是刻意而來,還是恰好路過?
燕三白凝眸,又舉步往裡間去。
李晏拿摺扇遮在口鼻,擋着無處不在的灰塵,轉身吩咐道:“溫副將,去把這裡裡裡外外都搜一遍。”
溫陽領命而去,主樓裡頓時響起了很多腳步聲,更多的灰塵被震得簌簌的往下掉?。
李晏在主臥裡找到了燕三白,燕三白正站在一副掛畫面前,李晏看過去,“這就是蕭昀?”
畫像上的男人鼻樑高挺,眼眸深邃,一頭黑色的捲髮,藍色眼珠,似是漢人與胡人的混血。?燕三白點點頭,蕭昀曾跟他說過,蕭家祖上是漢人,來了大漠之後娶了胡族女子,所以長相上便有了兩族的特徵,鼻樑高挺,眼眸深邃,各代因爲夫人的不同,生出來的孩子眼眸的顏色也是不一樣的,但毫無例外的都很俊朗。
所以,蕭家的男人都很自戀,在自己的房間掛自己的畫像,尋常人可幹不出這事兒。
“這房間裡一點翻找的痕跡都沒有。”李晏沒興趣打量其他的男人,若比美貌,反正他不會輸就是了。
燕三白收回目光,“不光是這裡,所有的房間好像都沒有翻找過的痕跡,也沒有主人即將成親的跡象。”
可蕭昀的信裡明明說,他馬上要與那位公主成親了,是成親之前發生了什麼變故嗎?但蕭家人世代守着這片湖,輕易不會離開,又怎會走得一個人都沒有?
恰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叫,聽着像是零丁的聲音。
燕三白和李晏對視一眼,顧不得走樓梯,直接推窗而出,循聲落在主樓後面一棟略顯低矮的房屋屋頂。翻身破窗,進去,燕三白的手已然握上了刀柄,然而,卻只看見零丁一個人傻呆呆的站着。
燕三白不由鬆一口氣,問:“發生什麼事了?”
零丁擡手指向前方,艱難的嚥了口唾沫,“你、你看!”
只見一排排列整齊的畫像映入眼簾,足有十數張。屋裡沒有點燈,日光又被前頭的主樓擋住了,昏暗的空間裡,乍一見這麼多藍眼睛綠眼睛的盯着你,膽小一點的,可不得嚇着了嗎。
燕三白注視着那些與蕭昀長相相似的人,這纔想起來,主樓後面不就是經閣。這地方就相當於蕭家的祠堂,外人不得進入,上次來時蕭昀帶着他到處參觀,就這裡並未讓他踏足。
這個經堂……會不會有什麼線索?
燕三白四下觀察着,蠟燭?是全新的,只燃了一點,便滅了。
這裡的灰塵不如外面多,很多風沙都被前面的主樓擋住了。
地上的腳印很雜亂,這裡很多人來過。看鞋印,大部分是馬靴,是馬賊來了。
畫像下的案几?上面擺着很多牌位,一張牌位對應着一張畫像,這裡沒有女人。
燕三白蹲下,掀開案几下的布簾子,看向桌肚。
然後忽然,在桌腳上看到幾塊小小的凸起。他伸手去摸,聞那味道,是蠟燭油,因爲時間隔得有些遠,所以有些黑了。燕三白的目光飛快的向上一掃,一點火光在他眼中一掠而過。
案几應當遭受了什麼撞擊,是正面撞的,蠟燭前後晃動,最後掉落,在地上彈了一下,蠟燭油飛濺,恰好,撞上桌腳。
燕三白站起來,伸手摸到案几靠牆的那一角,些微的粉塵掉落。
李晏在身後,“有什麼發現?”
“這裡發生過打鬥,最起碼,應該在兩個月以前。”燕三白道。
這時溫陽恰好進來,“那是變故最初發生的時候。”
零丁也定下神走過來,“可是這裡一點血跡都沒有。”
“肯定被擦掉了。”燕三白說着,目光循着燭臺掉落的軌跡企圖找出當時打鬥的痕跡,不一會兒,他走到一個方位停下,抽出腰間的雁翎刀,單膝跪下,手指在地板上摸索着木板之間的縫隙,而後猛的將刀插下,撬起一塊木板。
那縫隙裡,抹布擦不到的地方,赫然還殘留着一些血污。
零丁不由張大了嘴,跟了燕三白這麼久,還是忍不住驚歎,這都能被他找出來。
然而外間的線索也就這麼多了,燕三白將木板放回原處,“我們去裡面看看。”
裡面便是放置經書的地方,零丁隨意翻閱了一下,發現大部分都是些佛經、道經,還嘀咕了一句蕭家的信仰看起來不怎麼虔誠。
經堂很小,這裡的藏經雖多,但搜查起來也只消一會兒的功夫。不過有機關大師零丁在,他很快就發現了經堂最裡面的一間密室。
讓人訝異的是,這間密室的佈局跟主樓裡蕭昀的臥室一模一樣,就連那副畫像,都原封不動的放在它原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