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不像一個馬賊。”燕三白瞅着快被烏拓揪掉的那兩撇小鬍子,道。
“怎麼不像了?我覺着挺像的啊!”烏拓仍舊不服氣。
鶯哥兒輕笑,“馬賊可不會像你這麼多話。”說着,他又看向燕三白,“這位不會就是那個蕭昀吧?”
烏拓,哦不蕭昀搶着說:“就是我啊,不過你這語氣好像不怎麼驚喜啊?”
“那那個鬼王又是誰?”鶯哥兒好奇。
蕭昀攤手,“他跟我長得一樣,就是我弟弟咯,他叫蕭止。”
“具體的緣由稍後再說,我得回去找李晏,蕭昀,你在外面應該有所準備吧?”燕三白道。
“那是當然,我怎麼會打無準備之仗。”
燕三白點點頭,面色卻仍稍顯沉重,顯然還未從剛纔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鶯哥兒有些擔憂的看着他,但燕三白似渾然未覺,把鶯哥兒留給了蕭昀照顧,徑自去找李晏。
外頭,李晏和溫陽他們已經匯合至一處,一個是師承春亭觀的高手,一個是久經沙場的大將,周圍的馬賊再厲害,愣是不能將兩人攻下。
但馬賊人數衆多又來勢洶洶,就算兩人再厲害,身上也不免掛了彩,體力急速流失,汗水順着臉頰滑落,每一秒,胸腔中的空氣都像是擠壓出來的。
燕三白趕到,衆人的壓力頓時爲之一輕。李晏和溫陽兩人在時已是殺氣騰騰,再加一個燕三白,更是打出了橫掃千軍之勢。
而且此時的燕三白出手快若雷霆,李晏敏銳的感覺到他沉凝的面色上多了幾分肅殺,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的燕三白回頭看到李晏染血的衣衫,心情愈發不太好了,眸光微沉,黛眉如刀,“誰傷了你?”
李晏可憐的指了指他身後的馬賊,“噥,他們,全部。”
已經被一通狠揍的馬賊們齊齊咯噔了一下,腳步一頓,就見燕三白轉過身來,冰冷的目光掃過,一如割喉。
媽了個巴子的,是殺你親孃還是搶你老婆了啊?
溫陽在後面看着,燕三白一來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他這一大活人站在這裡都沒人招呼。但看着此時的燕三白,溫陽總算能夠理解江湖上流傳的那句話了,‘雁翎刀出,百惡俯首’,平時的燕三白溫文爾雅,倒跟這句話百般不搭。
齊心協力,馬賊很快被打得節節敗退,不多一會兒蕭昀也帶着鶯哥兒過來了。
“跟我來!”蕭昀大喊着,率先帶着鶯哥兒跑出去。
燕三白等人立刻跟上,且戰且退,蕭昀顯然知道出口在哪兒,帶着他們一路狂奔,末了,一把跳到一幢民宅的屋頂上,大喊道:“想活命的立刻放下武器!現在只剩一條道兒可以出去了!只剩一條!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了啊!”
這突然的一嗓子把所有人都震住了,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街邊上哪個小販在吆喝。
蕭昀卻很滿意他們的反應,衝燕三白道:“來來來幫把手,幫我把這棵樹拔起來。”
燕三白倒是很相信他,兩人合力就把旁邊一棵枯樹給連根拔起了。但是拔了之後,燕三白就感覺有些不大對了。
“這是什麼聲音?”鶯哥兒問。
“水的聲音啊!”蕭昀理所當然的回答着,然後大家就看到那棵樹被拔出的位置,忽然涌出了黑色的水,像泉水一樣,奔流不息。然後那個始作俑者還在屋頂上對他們嚷嚷,“快上來啊!淹城了!”
“日啊!”零丁憤恨的大叫了一聲,然而這還不算,蕭昀又輾轉跑了幾個地方,“把這棵樹也給我拔了!”
“還有這棵!”
“還有這棵!”
零丁終於忍無可忍,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你家的樹全是用來堵泉眼的啊!”
蕭昀攤手,“這又不是我家的,都是不老山那幫王八蛋,要問問燕三白去!”
兩人吵吵着,李晏終於耐不住一折扇糊了零丁的臉,轉頭問蕭昀,“我們現在怎麼走?你難道會游泳?”
蕭昀自小生長在大漠,當然不會游泳,“但是我有船啊!”
城中有一處船塢,蕭昀帶着他們拉出了好幾艘小木船,他們自己佔了兩艘,剩下的就交給馬賊們自己看着辦了。
此時各個街巷裡都漫起了水,鶯哥兒他們還在疑惑大漠裡哪兒來那麼多水,燕三白就想到了進來時的那條地下暗河。暗河連通着月牙湖,估計也連着這裡,而這裡地勢低,通道一旦打開,所有的水最終都會彙集到這裡。
“快快快!”蕭昀看着越來越高的水面,心急寫了一臉。
燕三白忍不住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握帶我們出去?”
蕭昀可疑的沉默了,而後才弱弱的解釋道:“你也知道,這種水淹大計都是下下之策嘛,平時也不會用是不是?要不是蕭止那個小兔崽子把這古城的消息捅了出去,導致這兒都快變成屠宰場了,我也不會爲了維護大漠的愛與和平,出此下策是不是啊?”
“我看你倒是挺開心的。”鶯哥兒揶揄。
“做人,就是要開心嘛。”蕭昀咧嘴一笑,“你看這城都被淹了,家訓就不存在了,我也就不用一直守在這兒了嘛。天大地大,姑娘和美酒——”
“美你全家!划船!”零丁粗暴的打斷了他,扔給他一隻漿。
蕭昀接過,也不偷懶的賣力划起來,還不忘叮囑,“這水有毒,大家都小心點兒啊。”
隨着水位的上升,很多旱時無法連同的道路便都暢通了起來。而隨着越來越多的水涌進來,黑色被不斷稀釋,到得後來,人在水面上望下去,甚至還能清楚的看到水底的青石板。
“天吶……我們現在是在整個城池的上頭划船了……”零丁看着水下靜悄悄的城池,看着一個又一個飛翹的屋檐在船底劃過,水託着他們越升越高,下面的城池就像睡着了一樣,離他們越來越遠。
黑色的花瓣從城主府的方向飄過來,洋洋灑灑的飄滿了整個水面。鶯哥兒伸手撈起一朵還算完整的歲月花,水滴答滴答的從他的指尖滑落,黑色的花瓣上紋路清晰依舊,但那香味卻像是被水洗去了一般,淡淡的,透着一股淡雅。
回首,悠悠的小船裡載着無惡不作的馬賊,可在這樣的景象面前,他們的表情也不免脫去兇惡,露出了驚訝與震撼。
頭頂的石壁離他們越來越近,水的力量託舉着他們,彷彿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天。
水下的城池即將葬於歲月,蕭昀出神的看着,眸中閃過一絲不捨,但也僅有一絲而已,他擡頭看時,眼睛裡充滿着解脫的快意。
“大家小心啊,我們快要到頂了,現在水裡的毒已經稀釋的差不多,但還是要小心一點,噥,這是解毒丸,吃一顆比較放心。”說着,蕭昀把藥丸拋給他們,到燕三白這裡時他卻拒絕了。蓋因從月牙湖進來時他已吃了太多,若再服用,對身體反而有所損害。
蕭昀聽他吃過了,也不堅持,跟零丁兩個人把船劃到了一個洞穴的正下方,等水面靠近時,便從洞裡出去。其餘的路徑都已經被他破壞了,這是唯一的方法。
只可惜那洞壁太滑,想出這最後一個逃生辦法的前人想必也沒有親自嘗試過這個辦法,蕭昀一手扒上去,喝,滿手滑膩膩的像青苔一樣的東西,讓他一個不慎就滑了下來,一屁股坐在零丁身上。
“哎喲我艹你大爺!”零丁徹底暴走了。
“別別別!手滑,誒真是手滑啊。”蕭昀打着哈哈,又去試,可這會兒水面越來越高,他再爬不上去,所有人都得泡水裡了。
燕三白無奈搖頭,抓起他的後衣領,直接帶他上去。
洞口向上延伸一段距離,就轉過彎恢復了平直,一行人腳踏實地,終於鬆了口氣。不過說是平直,也還有些傾斜的,到了最後的門口,蕭昀找到機關按下,石門轉,只一瞬間,他們便又出現在了地面之上的某個房間裡。
燕三白仍不放心的看着腳下,“水會漫上來嗎?”
“不會,老祖宗都測算過,水升到那洞穴裡就已經是極限了,你看外邊的月牙湖,也才漫出來一點兒。”蕭昀回答着,推開門,就見偌大的一個月牙湖已經漸漸的褪去了黑色。
此時天已大亮,剛從昏暗的地底逃出來的衆人一時適應不了強烈的日光,紛紛拿手遮擋。危機解除,大家心裡都不免生出一股疲憊來。
然而,秋後算賬的時候到了。
李晏斜瞅着蕭昀,“他就是蕭昀?”
蕭昀不甘示弱,“你就是李晏?”
鳳眸一挑,“長得也不怎麼樣。”
“那是因爲我易了容!”
如蕭昀這般自戀自愛的人,豈能接受別人說他長得醜,就算說長得還可以,都是對他,以及對他全家的一種侮辱。
然而李晏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轉過了頭,教蕭昀,內傷了。
“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多出來一個弟弟?”燕三白打岔道。
衆人坐下來療傷的療傷,休息的休息,蕭昀揪揪小鬍子,坦白從寬,“其實我一直有個弟弟啊,雙胞胎,你應該看到經閣後面那個房間了吧,那就是蕭止住的。”
“既然他是你弟弟,爲何我上次來時未曾見過?你們是在……關着他?”
“這個嘛……還是跟我們家的家訓有關。”
關於這個家訓,燕三白也曾聽蕭昀提起過——每一代月牙湖的主人,都是不能主動離開的,他們必須世世代代守在這裡,直到生命終結。
“我呢,因爲比我弟弟早出生那麼一眨眼的時間,作爲長子,自然就接過了月牙湖這個擔子。但我們蕭家每一代都會分出一部分人來守着那座城,爲了獨守這份財富,自然就不能輕易被外界發現,於是蕭家負責看守地下的那部分人,自然而然的就被刻意隱藏了起來。我在地上,我弟弟就被帶到了地下,古城的門只能在裡面打開,他就是這一代的開門人。”
蕭昀說着,語氣也不禁有些唏噓和沉重,“蕭止呢,小時候他還是個很可愛的糯米糰子,流着鼻涕到處甩,長大了就不怎麼可愛了。小時候大人不許他到地面上來,長大了之後他就自己不願意上來了,我知道他肯定心有不忿,可沒想到他想一個人獨吞整座古城,家裡的人被他殺了大半,他以爲我也死了,幸虧我足智多謀談了出來。”
人對於錢財的慾望是天生的,蕭家找到了寶藏,卻也逐漸被寶藏吞噬,最終坐地自縛,再也走不出來。蕭止倒是個破局的人,但他的目的顯然跟前人沒有什麼兩樣,把礙事的人殺掉,再把貪財之人聚集起來開拓古城,他坐在幕後,坐收其成,不得不說這個打算真的很美。
蕭昀頓了頓,又說:“不過我覺得蕭止變成如今這樣還有不老山的緣故,他練的是西渡的功法,比中原那個不老山的西渡更邪性,時常便走火入魔了。”
“西渡不是後來才分裂出來的嗎?”
“不不不,西渡其實一直存在,只不過它因爲容易入魔,被中原的不老山雪藏了很長時間而已。我說的對吧,燕兄?”
燕三白在出神,聽到叫他的名字,纔回過神來,後知後覺的點點頭,“西渡確實一直存在。”
李晏握着燕三白的手,一面細心的給他包紮,一面挑了眉問:“這是你的家事,那你爲何要給他寫信?”
蕭昀摸摸鬍子,“這不是沒辦法麼,我想找蕭止,可又走不過歲月迷宮,上次看燕兄好似會不老山的劍法,就死馬當成活馬醫咯,再說我也真沒什麼朋友了。燕兄武功如此之高,又天資聰穎,若他都不行,找其他人又有何用?”
聽蕭昀如此誇讚燕三白,李晏看他的眼神才和善了些。只是他看着燕三白,卻忍不住蹙眉,從地下出來之後燕三白的臉色就不大好,那不像是身體不適,倒更像是心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