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長凳飛出去,照着黑衣人踹來的腿上打,長凳應聲被踹成兩半,小二護住臉,淒厲的慘叫了一聲,“啊——!”
李晏莞爾,“又沒踹到你你叫什麼?”
抓起他的後衣領一把拎起來,瀟灑的往安全的地方一扔,這時黑衣人長劍來襲,他單手在身旁桌面上一拍,整個人翻桌而過,摺扇從袖口中滑出,利落的打在另一個黑衣人的脖頸上。
此時燕三白恰好與他背對背,兩人默契的各自向前交換一個位置,燕三白手中長刀刺出,瞬間直抵追着李晏而來的那個黑衣人。
零丁在一邊看着,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多餘的,連幫忙都不需要。於是他後退幾步,護住其餘的客人。
然而就在這時,燕三白忽的一聲,“小心!”
四周都是普通的客人,零丁根本無從辨別危險來自何方。然而他心中已經有所警惕,在危險來臨之際,還是有了些許感應,猛的往旁邊一閃,腰撞在欄杆上也不在意。
他瞪大眼睛去看,就見一柄碧玉簪子擦着他的鼻尖而過,而抓着那簪子的人,是個剛剛還看起來柔弱無力的老嫗。
可是,危機還遠沒有過去。
零丁直覺背後一陣激靈,顧不得許多,一腳踢到老嫗手腕將碧玉簪子踢飛,而後撲到欄杆後的樓梯上,噗通滾了下來。
一排排飛刀暗器緊咬而至,零丁忍着痛躥到一張桌子旁,藉着桌子格擋。
未知的危險是最可怕的,他完全不知道這客棧裡究竟藏了多少敵人。
怎麼辦?
忽的,三絃聲起,從客棧外幽幽的飄進來,卻很急促,殺伐之意外現。零丁心中一喜,是蘇染回來了。
“這手法有些熟悉。”燕三白蹙起了眉,與李晏並肩站在桌上,那兩個黑衣人則分立兩側,虎視眈眈的看着他們。他不由問:“你能分辨出他們兩個人嗎?”
李晏仔細看了一眼,也發現了奧妙所在,“不能。”
兩個人,雖然都黑衣遮面,可經過打鬥,受的傷不同,氣息也會有所不同,但面前的這兩個人,完全一樣。
結合剛剛的機關,燕三白心中已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是暗衛。”
‘暗衛’二字話音落下,那兩個黑衣人的氣息頓時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殺氣,內斂了。那個戴着碧玉簪的老嫗也放棄了零丁,跨前一步,抱拳,一開口,竟是渾厚的男人聲音,“見過首領。”
那兩個黑衣人也抱拳低頭,“見過首領。”
屋外三絃聲驟停。
燕三白站在桌上居高臨下,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從前。
但。
“暗衛已散,我不再是你們的首領了。”燕三白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人羣中有人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暗衛是什麼,頓時面露驚恐,一陣騷動。那老嫗隨手一揚就是一排暗器釘在他們面前,“不想死就閉嘴。”
所有人頓時噤若寒蟬,而那些心思通透的,不免猜出燕三白和李晏的真實身份,心中的驚駭遠大於恐懼——堂堂第一俠探燕三白,江湖朝野無人不稱讚的俠士,竟然真的是曾經的暗衛統領羅剎,這何等讓人心驚!
而且他那張臉一如洛陽王那般年輕,難道是一隻戴着□□麼?!
但暗衛並不管他人如何想,目光仍只盯着燕三白,“只要首領一句話,暗衛就永不會散。”
“我竟不知,在你們心裡我還有如此地位。我也不知,有一天暗衛的刀劍會對準自己的主人。”燕三白目光寒沉,上前一步站在李晏身前。無形的威壓從他身上釋放出來,這才讓人有點兒他真的是羅剎的實感。
老嫗看了一眼李晏,“如果您說的是洛陽王閣下,那我可以告訴您,我們不需要一個會將我們趕盡殺絕的主人。難道您忘了,十幾年前是誰下令追殺你最後逼你跳下落雁谷。李家的走狗,我們當夠了。”
飛鳥盡良弓藏,這幾乎是每一代像暗衛這樣的組織,既定的命運。無論是最先被‘處決’的羅剎,還是大周建朝後被秘密清理的其餘暗衛,幾乎都逃不過。
燕三白清楚的知道他們心中的恨,但是,“你們與我從來不是一心,又何談重建暗衛。”
“但居於黑暗者,本身便不屬於光明,首領你所追求的,是錯的。你本該與我們在一起。”
燕三白刀尖下壓,眸如寒夜,語氣清冷,臉上的表情古井無波,“道不同,不相爲謀。”
老嫗的眸光也隨之變冷,聲音低沉的像是在自九幽而來,“既然如此,那便只有讓首領和洛陽王閣下,一起塵歸塵,土歸土了。”
衆人不禁屏息,暗衛之間的爭鬥,豈是他們所能承受。有孩子直接拉長了嗓音哭了出來,卻被身後的爹孃連忙捂住,滿含驚懼。
打鬥一觸即發,李晏手裡的扇子已經換上了寒鐵的扇骨,看着那個老嫗,道:“這個人交給我。”
“好。”燕三白頓了頓,遂讓開來。
李晏嘴角噙着淡笑,細長丹鳳眼眸光凌厲,隨性而肆意的招招手,“來,讓本王見識見識,你怎麼讓我塵歸塵,土歸土。”
清朗的聲音逐漸轉爲低沉,縱是沒了張揚的紅衣,洛陽王的風姿也折煞旁人。安靜的縮在客棧另一側的人們眼睛裡也不禁流光溢彩,那是他們的王爺,就該這麼舉世無雙。
而下一刻,驟然開打的兩撥人打得難分難解,衆人就見那寒鐵的扇子在李晏手裡大開大合,銀光瀲灩,好不炫目。
三絃聲又重新響起,看着的人竟似有種在戲臺下看戲的感覺,戲臺之上鑼鼓喧囂,看那摺扇輕掩斷了誰的魂,看那輕盈足尖又點了誰的魄。
刀,是殺人的刀。
摘下面具暴露於世人面前的羅剎,在俠探與修羅之間牽引出微妙的平衡。那些都不是他本名,他就是他,又何須多做解釋。
那些凌厲的狠辣的殺招已經凝於他的血液,那些曾沾染過的罪孽也不曾洗去,然而他仍心向光明,他從楚狂人身上覓得大道,在那些少年身上看見希望,他還願意相信天若有情。
他相信因果,不怨天,不尤人,只做自己。
被他一人攔下的那兩個黑衣人越打越驚心,原以爲燕三白如今這副模樣,早已失了當年的鋒銳,他如今就像一柄華美的刀,刀身上刻了太多的花紋,反而不再鋒利。就看那溫文爾雅的樣子,也不能想象他殺人的模樣。
然而交手之後他們就發現自己錯了。
刀還是那柄刀,鋒利依舊,卻似拂去了塵埃,明亮得晃眼。
就像一個叛徒,明明都曾站在同樣地方,他卻獨自走上了一條不一樣的路。
就更想,把他的存在整個抹去。
燕三白是暗衛曾經的首領,暗衛的行事風格他再清楚不過。今天的截殺,絕不可能如此簡單。一定、一定還有什麼後手。
思及此,屋外的三絃驟然急促起來,原本簡單的音律也被奏出了千軍萬馬之意,震得燕三白心潮澎湃,內力像是要從身體裡迸發出來。
蘇染的幻音指法,外面一定也有人攔截。
燕三白一躍跳上二樓欄杆,放眼望去,客棧裡的那些普通客人因爲沒有內力,倒絲毫不受影響。
但,總有例外。
他們縱然強壓下胸中震盪,但那些細微的表情,可騙不過燕三白老辣的眼睛。這些人就像蟄伏的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躥出來咬你一口。
燕三白躍下,正要將其揪出,然而就在此時,混在人羣裡的人也心知藏不住了,率先發難。嘴中吹箭射出,直直的朝大堂上懸掛的燈籠刺去。
燕三白暗道不妙,想要去阻止,卻爲時已晚。
“砰——”的一聲,煙霧瀰漫,燕三白被嗆了一嘴,四下看去,已看不清身前三步。
“清河!”燕三白叫了一聲。
“這兒。”李晏幾個起落精準的到他身邊,還沒站穩,餘光忽然瞥見一點寒芒,連忙把燕三白一拽,銀白扇骨揮出,‘鐺鐺鐺鐺’幾聲把暗器悉數擋住。
但饒是如此,還是有一道暗器做了漏網之魚,在李晏臉上帶出了一條血痕。
燕三白亦警惕起來,擡頭看了看,“我們先出去。”
兩人破頂而出,幾乎是在重見日光的那一剎那,刀劍交擊之聲就已響起。
這些人已經不單純是當初的暗衛了,恐怕是梅公子以當初倖存下來的暗衛爲核心,又重建了一個。
然而冒牌貨,怎能擋得了雁翎刀。
燕三白踏前一步,鬼魅般的身影瞬間晃過一人,雁翎刀橫出,在一人脖子上輕輕抹過,轉身,後刺,所有的一切宛如行雲流水,刀身滴血不染。
而李晏要狂放的多,扇子不夠長,沒關係,他腿長。那一腿下去,定打得你胸骨齊碎。
不多時,長街盡頭傳來腳步聲,急速,齊整。
待人趕到,李晏一腳把身前一個黑衣人踹下,站在檐角,抹了抹臉上淌血的傷痕,看着下面道:“你們來晚了。”
“王爺恕罪!”來人是當地城防司,聞言立刻告罪,又回頭喝令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進去抓刺客!”
官兵們忙不迭的把客棧圍起來,大隊人馬衝進去,好一陣人仰馬翻。
燕三白微喘着氣,掃了一眼四周。暗衛跑得很快,就跟從前一樣,基本沒有被抓到的可能性,除非他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又或許,他們志不在殺人。
燕三白霍然轉身,手中還提着刀,看向下面的街坊裡,密密麻麻的圍觀的百姓。
他站在豔陽下,暴露於世人目光裡。
“羅剎!他是羅剎!”
一聲驚雷,帶來夜雨。
四周陡然爆發出來的人聲,就像當年嘈雜的,烽火狼煙的戰場。燕三白獨自站在戰場中央,看着那一道道有如刀劍般的目光,沉默如磐石。
剋制住自己想要退後的腳步,不讓自己的頭低下來,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然而忽然有人來到他的身邊。
那人握住了他的手,手上有汗水也有血水。回過頭來時眉眼依舊,那麼的意氣風發,眉梢一揚,就是滿眼風情。
“走吧。”他帶着他跳下屋頂,周圍的人都自動分開道路。零丁和蘇染從人羣中走出來跟在他們身後,堅定隨行。
那人就這樣牽着他的手,在那條讓出的道路上,步履堅定,傲然前行。
路旁有孩童在哭,那大抵是因爲在夜裡常被爹孃用大魔頭羅剎的故事嚇得。
人羣中有人在質問有人在吵鬧,那大抵是覺得羅剎面目可憎。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燕三白覺得都不那麼重要了。
不論是舉世讚頌或萬民討伐,只要李晏還在,便可無所畏懼。
思及此,他的嘴角竟慢慢的暈染出一點笑意來。
路旁的百姓們也看到了那抹笑意,一時間竟都齊齊失聲。
大魔頭……羅剎?
還是俠探燕三白?
他們也分不清楚了。
但是那抹微笑就像開在他們的心窩上,像阡陌裡隨處可見的小白花,很淺很淡,卻又讓人無比懷念,還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