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鎖鏈夠長嗎?”
燕三白:“夠。”
李晏:“零丁,把燈籠拿起來,我們繼續往前走。”
燕三白:“不要擔心,你的背後有我們。”
零丁彎腰拾起燈籠,握緊,重重點頭,“嗯,我知道。”
燈籠裡的燭火晃了晃,但並沒有熄滅。零丁小心護着,攻擊襲來,他不管不顧,徑自向前。
燕三白的刀快若閃電,零丁只覺得眼前一晃,就沒了影兒。他能聽到右手邊李晏開扇的聲音,恰如花開花落。
霧,能遮擋你的視線,但不能矇蔽你的心。
因爲路就在腳下,一直都在。
零丁加快了速度,提着燈籠的手穩若磐石。
刀光劍影,從來都不可怕。
“叮噹——叮噹——”
鎖鏈攪動着白霧,那紅的,白色的,有如浮光掠影,在零丁周身畫出一個圈。昔年齊天大聖畫圈斷了妖怪的路,今日俠探與王爺畫圈,絕了魑魅魍魎的魂。
某處,盲眼的姑娘跪在地上,單薄的衣服遮不住寒意,她擡頭,充滿希冀的望向空處,“梅公子呢?他在哪裡,我想見他。”
回答她的是個彬彬有禮的聲音,“梅公子在小梅園,你不是收到請柬了?”
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一定要嗎?我能不能不要想起來……”
她在害怕,害怕未知的過去。她害怕那被她遺忘了的,會將她推入萬丈深淵,那樣,她也就離梅公子越來越遠了。
然而那人冰冷的一聲,“不能。”
她垂下頭,顯得有些倉惶無措,“他答應我……會見我的……”
“所以,你做好恢復記憶的準備了嗎?”
做好準備了嗎?客人都在來的路上,詩會,快開始了。所有人都逃不過,對,是所有人。
蘇志拼命的划着槳,小船在霧中沿着水道快速前行。在過往的幾年裡,蘇志划着船在這裡來來回回了無數次,他清楚的知道每一條河道的流向,就像脈絡,深深的刻在他的記憶裡。
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當大霧迷城,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轉移,無論是誰都不會關心他這個小人物,就算羅剎和梅公子再大能,要從這迷霧中找到一個人相信也極爲困難。
苦等多年,他只有這一個機會,所以要逃!趕緊逃!
小船轉過幾個彎,大霧雖然迷了眼睛,但河道是固定的,通往城門口的閘門近在眼前,蘇志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目光卻變得更謹慎。他的手緊緊的抓着船槳,一下一下繼續大力的劃。
閘門在他的視線裡漸漸清晰,他正要站起來,卻感覺船身忽然朝前傾斜了一下。他擡眼,就見一雙鞋子,驀地出現在船頭,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咚!”的一聲,船槳掉在了船舷上。
與此同時,燕三白三人行到了一處橋上,經過一路惡戰,三人都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神色緊繃。然而梅花的路,到橋中央就忽然斷了。
“怎麼辦?”零丁舉着燈籠,看到橋下似乎有個船影,“會不會是讓我們上船?”
“那梅花斷掉的地方,就應該在岸邊。”李晏道。
停在這裡,無論誰都覺得怪異。燕三白的五感封禁大法第一時間運轉起來,聽覺被無限放大。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吹着霧氣流動的聲音,間或有三三兩兩在霧中迷路的路人,在焦急的呼喚着同伴以及咒罵這該死的天氣。
然而忽然間,他的耳朵動了動,一絲異樣的聲響鑽入耳郭,讓他剎那間變了臉色。來不及細想,他猛的一推零丁和李晏,三人先後落水。
伴隨着落水聲的,還有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個橋面忽然都炸開來,石板崩裂,幾乎是跟燕三白他們一道掉進水裡。
燕三白最後跳下,一個躲閃不及,被一塊石板擊中背部,砸入水中,激盪起一片水花。“咳……”燕三白忍不住咳了一聲,河水嗆入肺部,好一陣難受。
他趕緊探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氣,然而,他那空氣裡,有血腥味。
一抹淡淡的血色,從水底蔓延上來,染紅一片。
燕三白心中一凜,四下看去——沒有!李晏和零丁人呢?!
他連忙深吸一口氣,猛扎入水中,睜開眼,昏暗的光線中,依稀有人纏鬥在一起。燕三白抽出雁翎刀,背部的疼痛讓他很好的保持着清醒,暫時忘卻對於水的恐懼。
水中揮刀,跟地面上揮刀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
手中無力,刀便弱勢,每一下,都需要用盡全力。
零丁被纏在水裡,身上已經負了傷,不能換氣,他的整張臉都漲的通紅,窒息得像是整個胸腔都快爆炸。
人在將死之時,總是能爆出最強大的戰力,他發狠似的踹着抓住他腳的那個人,即使對方把匕首插進他的小腿裡,也絲毫不減力道。
但是仍然很痛苦,意識都開始模糊。
終於,燕三白趕到了,一刀斬了那人的手,再猛的一託,把零丁托出水面。
“譁——”大量的新鮮空氣鑽入肺腑,零丁猛烈的咳嗽着,肩膀顫抖着,心有餘悸,“王爺!燕大俠!”
他叫着,然而沒有人迴應他,李晏和燕三白還在水中。
河水不深,燕三白很快就觸了底。
紅色,李晏穿着紅色的衣服,那是最顯眼的顏色,但是他人呢?燕三白摸着堤岸,沿着河道走,走了大約十來步,終於看到了前面一抹紅色。
他心中一喜,連忙過去,然而他還沒走到近前,後腦上便忽然被人敲了一下,緊接着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黑色的世界裡,沒有一點光華。
燕三白也不知道在這暗無天日的光景裡待了多久,只覺得頭依舊有些痛,自己好像還在水裡,周圍水波瀲灩,不停的拍打着他。
他這是在哪兒?
他艱難的睜開眼,頭頂是一望無際的藍天,他躺着,風吹過,周衛的蘆葦沙沙作響,水波從他的手背上輕柔拂過。
一條小魚,調皮的從他指縫間遊過,啄了啄他的掌心。燕三白的手指動了動,它就像被驚擾了一般,尾巴一甩,飛快的逃跑。
等等,李清河!
燕三白倏地坐起來,轉頭四望,又低頭看了看腳下,才發覺自己是站在水中。只是水面下便是一個木製的平臺,也不知綿延了多遠,看上去,就像自己憑空站在了水中。
這是哪兒?他怎麼會在這裡?李晏和零丁呢?
燕三白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舉步往前走。
他猜的沒錯,梅公子的意圖就是要把他們一個個都拆分開來,所以纔會有這一系列的事情。阿柳、蘇志、關卿辭還有李晏和零丁,再是他,所有人現在都是單個的,那場大霧,成了最佳的迷宮。
目的地,就在這附近嗎?
燕三白涉水而行,長長的衣襬拖在水面上,蘆葦的飛絮飄飄悠悠的飄落在他的頭髮上,遠遠看去,一個寥落身影,在水一方。
煙波浩渺的湖面不知其幾百裡大,岸邊的風裹挾着青草的味道,拂過燕三白的衣襬,吹過湖面,捲進一處水中門庭,鑽進珠簾,搖動了紅燭。
榻上的人伏着身子,三千青絲傾瀉而下,瘦弱的身軀包裹在黑色的狐裘大氅裡,一點朱脣,教那蒼白的臉色有了幾許人氣。
那搖擺的燭光,就像他此刻的呼吸,將熄未息。
一段潔白的藕臂從那寬袍大氅裡伸出來,招了招手,便有一人上前來。
“叔叔,抱我去門口。”
燕歌行聽着他輕微的像是隨時都能消散的聲音,心有不忍,“水邊風大,我們在裡面等,好不好?”
“他來了,我要去門口等他。”梅公子強撐着坐起來,燕歌行不答應,他便要自己下榻。
可他如今這副模樣,比閨閣中的小姐還要柔若無骨,哪裡能堅持着自己走出去?燕歌行急忙扶住他,“你莫急,我們先把藥喝了,纔有力氣與他說話,不是嗎?”
梅公子虛虛的靠在他身上,沒有說話,便是默認了。但沉默了片刻,他又道:“把我的銀針拿來。”
燕歌行驟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立刻嚴肅,“不行,你不能用銀針!”
“呵……”梅公子輕笑,“這是最後了,不是嗎?”
燕歌行搖頭,但這並不能阻止梅公子的決定。
他看着他將銀針插入周身大穴,臉上的慘白之色便奇蹟般的好轉,只是那緊皺的眉頭,和顫抖的手,暴露了他真正的情況。
許久,一切都平靜下來,梅公子睜開眼,眼中只剩一片寒冰。
“走罷,帶我去門口。”
有重聚,自然有分離。
零丁踉蹌着爬上岸,看到站在斷橋邊面色沉凝的李晏,心裡不由咯噔一下,“王爺……”
李晏回過頭,“你看到他了?”
“他把我託上水面,就不見了。”零丁說着說着,打了個噴嚏。
霧濛濛的河道里,此時已恢復了平靜。李晏再如何看,也看不出一朵水花來。驀地,他看到水面上漂着一盞燈籠,整個燈籠已經被河水浸溼了,蠟燭也早已熄滅。
但是那白色的紙面上,卻似乎有些奇怪的紋路。
李晏輕功踩水,把它撿回來,仔細一看,那紋路——是一副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