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敏從皇宮出來,一個人慢慢的走在朱雀大街上,尋思着該給孃親和妹妹帶什麼東西回去。自從他們搬到歸鶴派內居住後,離長安有了些距離,置辦東西總是很不方便,山上也沒什麼同齡的孩童,妹妹整日看師兄弟們練武雖然也挺熱鬧,但總好像缺了點什麼。
想起以前父親還在時,他總是讓妹妹騎在他脖子裡,帶着她到街上去玩兒,買一個風車在手裡,捎帶一串糖葫蘆。
就給她多買些玩具和零嘴吧,汪敏如是想着,看見街邊有家賣零嘴的店鋪,便轉身進去看看。
店鋪旁邊是家書鋪,汪敏進去的時候,正巧看見一個年輕的書生從裡面走出來。汪敏多看了他一眼,蓋因這人雖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也才十五六歲的模樣,但眉宇間英氣繚繞,很精神,跟長安城裡到處可見的文弱書生有些不一樣。
雙方打了個照面,對方看起來挺開心的,完全沒注意到汪敏,就大步流星的走了。汪敏便也沒放在心上,擡腿走進店鋪。
只是沒過一會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囂,汪敏隱隱的聽見有人喊抓小偷。他急忙出去,被阿白指點過的輕功如今愈發純熟,幾個起落就到了事發地點。
只見人羣圍攏裡,剛纔打過照面的書生單膝跪地壓着一個小廝打扮的中年男子,完全算不上強壯的手臂牢牢的反剪着那人的手,“你跑啊?再跑啊?敢偷你爺爺的錢,你腦子鏽掉了!”
得意而略帶張揚的語氣,帶着這個年紀特有的生氣,讓那張原本只是清秀的帶着灰塵的臉,都分外顯眼起來。
還有這手勁,可不像一個只會讀書的人吶。
“哎喲爺爺、爺爺,我錯了!你快放開我吧……”那賊也是怕了,誰能想到一個窮書生,還能有這力氣。
“下次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你快放開我吧,痛……”
“哼。”書生鼻孔裡出氣,“你可別想這麼簡單就算了,走,跟我去見官。”
“對!去見官!”旁邊的百姓出言贊同,有幾個三大五粗的還撩着袖子走出來,“小兄弟,我們來幫你!”
那賊人很快便被五花大綁着押去縣衙,那書生從地上撿起自己的錢袋,拍拍身上的塵土,咬文嚼字的道了幾聲謝,卻不願意跟着一起去衙門,只說‘自己還有急事,就麻煩諸位了’。
待人羣散了,他就鬼頭鬼腦的混進人堆了,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來,似乎急着去哪兒。他以爲自己做得挺隱蔽的,可不知道有個歸鶴派掌門站在一旁,盡收眼底。
汪敏看着這書生雖然行爲古怪,但不像壞人,便也不願多理會,然而那書生沒走出幾步,忽然神色一變,緊張的左右張望了一下,抄起路邊一賣菜老農的空竹筐就往自己身上一套,整個人迅速蹲下讓大竹筐把自己罩住,便一動不動了。
這又是哪一齣?
汪敏狐疑,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咦?這不是謹之麼?”
回頭,就見一個蓄着山羊鬍子的老者站在身後,慈眉善目的看着他。汪敏連忙行禮,“學生見過言夫子。”
汪家還沒出事前,汪敏在國子監上學,這是當時汪敏的禮科老師,言正。所謂一日爲師終生爲師,汪敏雖然爲了歸鶴派的事情已不在國子監求學,但論起來,也還算是言正的門生,還是屬於得意門生的那一種。
是以言正每次看見汪敏,總是忍不住要感嘆一番——這得意門生竟然撇了讀書人的身份,去做那江湖人打打殺殺,他何其心痛啊。
“謹之啊……”果然,言老夫子又唸叨開了,汪敏只得在旁悉聽教誨,好一通之乎者也噫噓唏。
待老夫子終於念夠了,想起自家夫人還在等他回去用膳,才捋了捋山羊鬍子,走了。
汪敏鬆了一口氣,躲在街邊竹筐裡的書生也鬆了一口氣,可他正想走,罩在身上的竹筐就忽然間被人掀開,他錯愕的擡頭,剎那間與汪敏四目相對。
他剛剛不是還在那邊嗎?!書生心裡驚訝,仔細觀察,這人腰間配着劍,氣度不凡,是個……江湖人?
“你躲在這兒做什麼(你幹嘛掀我竹筐)?”兩句話幾乎同時響起,兩人對視着,頓了一下,又異口同聲,“你先說。”
汪敏:“……”
書生:“……”
書生拍拍屁股站起來,打算先走爲妙。
汪敏伸手攔住他,“你是國子監的學生?”
書生轉頭看他,“跟你有關係嗎?”
“你剛纔在躲言夫子,他是我的老師。”
被一言戳破,書生挑起眉,“你怎麼知道我在躲他?興許我只是特別喜歡蹲在竹筐裡呢?”
汪敏也挑眉,“喜歡蹲竹筐?”
“是啊,你沒有蹲過,怎麼知道蹲在裡面舒不舒服。”書生睜眼說瞎話不帶打草稿,旁邊竹筐的主人,那個賣菜的老農奇怪的瞅了他幾眼,像看着什麼傻子一樣,把買來的一窩小雞往竹筐裡一放,挑着擔趕緊走了。
書生摸摸鼻子,不以爲意。回頭瞪着汪敏,“你再抓着我,我可要喊非禮了!”
汪敏還從來沒碰見過這樣的書生。
很奇怪。
不像是國子監那幫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學究能教出來的,倒像是那座青山裡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張嘴,便能語出驚人。
但是印象倒不壞,只是覺得很有個性。
思及此,汪敏放開他,道:“西舍靠近歪脖子柳的院牆上,有一個隱蔽的洞,撥開藤蔓就能看見。”
“嗯?”書生不解。
汪敏卻不再說明,“方纔是我唐突了,你走吧,再不回去可就要遲到了。”
語畢,汪敏便拱手告辭。書生被他這一提醒,頓時想起來還有正經事要辦,一拍腦門,拔腿就跑。
跑的路上想起剛纔那人的話,西舍的歪脖子柳?難道是國子監的那棵?他越想越有可能,否則那人怎麼可能知道國子監校舍裡還有這麼一顆奇形怪狀的歪脖子柳,於是他緊趕慢趕的過去一看,撥開藤蔓,那裡果然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嘿,這下可以不用翻牆了。
書生偷偷進去,再把藤蔓恢復原狀,摘掉身上沾着的葉子跑進校舍,看到大家都還在,不禁鬆了口氣。
這時一個相熟的同窗看到他,“哎呀扶笙你怎麼還在這兒,快去換衣服,齋戒的時間到了。”
“馬上就去!”扶笙應了一聲,風風火火的跑走了。
蹬蹬蹬的腳步聲迴盪在木製的走廊裡,年前剛剛被幾位大臣親自修理好的校舍意外的結實,一扇扇書窗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細碎的陽光透過窗上的雕花格子灑落在書頁上,點燃了墨香。
這只是尋常生活中的一小段故事,看起來那麼不起眼,卻又好像有些意外之喜。汪敏偶然在長安街頭碰到了一個有些特別的小師弟,扶笙偶然從素未謀面的師兄那裡得到了自由出入國子監的捷徑,皆各自安好。
只是汪敏沒有特意去打聽國子監來了哪些新生,扶笙也無從得知汪敏究竟是誰,日子就這麼細水長流的過去了,直到某一天,國子監忽然出了一樁事情。
那天汪敏進宮,有事去見他白大哥,然而他剛走進重霄殿,就聽到他語氣不太對,聽起來不是很愉悅的樣子。
然後他往裡一探,就見京兆尹裴宋在裡頭。
這可是個稀客吶。
“此事說大不大,不過是錢財失竊,數額也不算大。但說小也不小,國子監乃是大周最高學府,裡面都是讀聖賢書的人,做出此等事情,實在有愧先賢,你且去查,不用在乎誰誰誰的身份,若出了什麼事,儘可來稟報我。只有一點,凡事一定要講求證據。”
阿白的冷淡顯然不是針對裴宋,裴宋走後,他瞧見汪敏也沒空招待,招來零丁,“你家王爺呢?”
“王爺在御書房呢,我這就去把他叫回來。”零丁很狗腿,打算賣主求榮。
“不。”阿白拒絕了,“我自己去找他。”
乖乖,這可不妙了。零丁想給王爺通風報信,可時間來不及了,阿白武功雖去了七成,可這近一年時間恢復得也很快啊,嗖嗖嗖的人就不見了。
御書房。
李晏正在低頭批閱奏章,一陣風吹過來,門忽然開了,一擡頭,就見鮮少光顧的阿白走了進來。看這表情,是要東窗事發。
“你把扶笙接到長安來了?”阿白問。
李晏站起來,走過去牽過他的手,讓他坐下,“你知道,扶笙有抱負,可大青鄉那地方能讀什麼書?”
“那你爲何瞞我?”阿白想不通,這有什麼好瞞着的。
“這你可錯怪我了。”李晏討好的給他捏肩,“扶笙的養母年初的時候病死了,我想着他一個人無依無靠的,若爲了生計,難免不能繼續讀書,就差人把他接到了長安。原本是想等他到長安時再跟你說,給你一個驚喜,可是扶笙他不願意讓我告訴你啊。你想,當初你跟他是做了約定的,可如今他還無所成就,他又是個有志氣的,難免羞於見你。”
阿白這才釋然,想想扶笙的性格,確實合情合理。
“所以你就把他安排在國子監了?”
“是啊,我數次觀他文章,是個可造之材。明年科舉,估計你就能看見他大放異彩了。”
聞言,阿白的眸光不禁柔和起來,但隨即又道:“不過現在卻是有個麻煩,國子監發生了竊案,扶笙被牽扯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