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命
“駕!”三匹快馬衝出皇城,雨點拍打在蓑衣斗笠之上,濺出一篷水霧。
半個時辰前,來自東都洛陽的傳信鷹隼劃過雨幕飛入了長安皇宮,帶來了遠方的惡耗——洛陽城花魁,淺絳樓的秦桑姑娘,墜樓身亡了。
這個消息,讓一向寵辱不驚的洛陽王也臉色大變。
很多人都知道,洛陽王李晏與花魁秦桑關係匪淺,而這一次太后大壽,淺絳樓更是有消息傳出,秦桑將奉洛陽王之命帶着樓裡的姑娘去長安獻舞。事實也正是如此,李晏先行一步,而秦桑則耽擱些時日再出發。
誰料想,紅顏薄命。
而真正讓李晏色變的,是藏在春雨裡的一抹殺機。
昨日,洛陽城也下了一場春雨。但春雨細如絲,天空看起來還是很晴朗。而淺絳樓最高處的閣樓裡,卻亮起了無數的微弱燭火。
它就像一座燈塔,高高的矗立在洛陽的上空。
大家不禁擡頭去看,卻見一抹緋紅如驚鴻墜影,轉瞬間,砸在淺絳樓前那片空地上。殷紅的鮮血流淌,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蔓延開來。
大片的空地上,忽然顯現出幾個碩大的血字——負心薄倖,其罪當誅;以吾之血 ,取汝之命。
而那傾城絕豔的花魁,就躺在那血字中央,一隻金步搖歪斜的插在她的髮鬢上,‘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
中夜,春雨初歇。
三匹快馬星夜趕路,行至洛陽城緊閉的大門前。城樓上的守城兵舉起火把喝問:“來者何人!”
馬背上的旅客沒有回答,一塊令牌被精準的拋向士兵,士兵湊近火把一看,連忙大喊:“是王爺!開城門——”
來人自然是李晏、零丁,和燕三白。秦桑的死和那血字透着一股不尋常,李晏便決定星夜趕回。幸虧長安與洛陽相距不遠,三人有武功在身,大半日的光景便到了。
此時的洛陽一片寂靜,中夜的長街上連半個人影也無。不過淺絳樓裡卻仍是燈火通明,鷹隼先一步將李晏的書信帶回,洛陽刺史賈青便早早的等候在這裡,來回在淺絳樓門口踱着步,神色焦急。
只是賈青作爲一州刺史,再怎麼着急也不該顯露出如今這樣沉凝的神色,畢竟死的人雖與洛陽王熟識,也只是一介風塵女子。
是以李晏見了他第一眼,便問:“怎麼了?”
賈青不敢有所隱瞞,“王爺,李一海的兒子李潛死了。”
這時,一個溫潤的聲音自李晏背後響起,“請問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賈青看過去,就見一個白衣人除下斗笠,頭髮上帶着些許的雨絲,從李晏身後走出來。
“這位是……”
“在下燕三白。”燕三白拱手。
“他來助我查案,有什麼線索都可跟他說。”李晏交代着,率先步入淺絳樓大堂。
樓內的燭火都亮着,姑娘們都被在房裡休息,只有徐娘半老的老鴇九娘坐在裡面,面露憂色。
看到李晏進來,她不禁面露喜色,忙不迭站起來,“王爺!你可回來了,秦桑她、她……”
九娘泫然欲泣,那廂賈青跟燕三白說了下李潛的事情。
李潛的爹李一海是有名的富賈,爲人樂善好施,在洛陽城名聲不錯。而兒子李潛卻是個中規中矩的,既無美名,也不像某些富家子弟一樣紈絝。
而就是這樣一個在洛陽百姓心中都沒什麼印象的人,一個時辰前,被發現死西街破廟,死相極其悽慘。
“怎麼個悽慘法?”燕三白問。
“被兇手開膛破肚,剜去了心臟。”賈青已見過屍體,那胸前血肉模糊的樣子實在讓他心有餘悸,此刻心裡還突突的。
那廂秦桑剛死,纔不過一天,李潛就死於非命,再加上那血字,難免不讓人產生聯想,難怪賈青的臉色那麼不好看。燕三白這樣想着,問:“秦桑墜樓的地方在何處?”
“我帶你去。”出聲的是李晏,他稍稍安撫了九娘幾句,便領着燕三白往樓上去。
他對這裡很熟悉,以前曾多次來這兒,走過一層又一層的樓梯,推開門,一重重的紅色紗簾在微風裡輕輕搖曳着,掀開來,就能看到那個和他同樣喜愛緋衣的女子坐在窗旁的梳妝檯前,靜靜的撫着琴。
她回頭,眼角一顆硃砂痣,明媚動人。
而今伊人不在,搖曳的紅紗簾後面,只有滿屋的燭火,擺在牀上、八仙桌上、梳妝檯上、地上,密密麻麻,將整個屋子襯得詭異萬分。那紗簾晃啊晃,晃得人心都恨不得跟着顫一顫。
忽然,一道幽幽的女聲從背後傳來,似乎在嘆息着:
“我終於等到他了,董郎……他終於回來了。”
“誰?!”賈青頭皮發麻,立馬回頭斷喝,右手瞬間搭上劍柄。就見門口忽然轉出一個女子來,巧笑顧盼的看着他們,“刺史大人莫急啊,小女子秋蟬,給各位大人見禮了。”
“你是何人?爲何要在這裡裝神弄鬼!”賈青一顆提起的心略放鬆了一下。
那秋蟬生的極爲漂亮,鵝蛋臉,柳葉眉,腰肢柔軟,就是那雙眼睛太勾魂,憑空添了幾分妖氣,“這大半夜的,小女子自然是這淺絳樓裡的姑娘了。”
賈青卻絲毫不爲美色所動,冷冷的看着她。
燕三白便道:“姑娘,方纔你爲何要說那句話?”
“還是這位小哥和善些。”秋蟬嫣然一笑,道:“小女子聽聞洛陽王殿下歸來,便早早的候着,想爲王爺提供點線索。”
“線索?可是剛纔那句話?”燕三白追問。
秋蟬點點頭,“秦姐姐自王爺走後便不大對勁,看上去有些神叨叨的。前幾日的時候,我來她房裡找她,還未撩開紗簾走進去,秦姐姐便隔着那簾子同我說了這句話。”
“那秋蟬姑娘可知那董郎是何人?”燕三白問。
秋蟬卻撲哧一笑,“可不就是那個聞名天下的董郎麼,王爺與秦姐姐一貫親厚,想必一定知道這個——子虛烏有的董郎。”
這時李晏已獨自一人走進了房內,摺扇挑開紗簾,避過滿地的蠟燭,打量着四周。聞言,他回過頭來,“董郎是夢筆生所寫的風月話本《蝴蝶夢》裡的主人公,秦桑最愛看這本書,平日裡手不釋卷,也曾多次提及過他。”
可書中的人物,又怎會到這塵世裡來找她?
“這秦姑娘不會是害病了吧?”零丁不禁狐疑道。
“或許世間真有一位與董郎相似的男子也說不一定。”燕三白說着,也走進屋子細細查探起來。過多的蠟燭把屋子照得很亮堂,賈青說自出事後這屋子裡的擺設便再沒有人動過,連蠟燭也一直讓它燃着。
西側的窗戶洞開着,秦桑就是從這裡墜樓的。而這扇窗的窗沿上,一共擺着三根蠟燭,蠟燭均勻分佈,穩穩當當的豎着,沒有任何被挪動過的痕跡。
燕三白看了一會兒,又背轉過身,凝神打量着身前的蠟燭。無數的燭光搖曳,使他的眼神迷離起來,可很快,那迷離的燭光中,一個緋衣的絕色女子款款走來。纖足點在那些蠟燭的空當裡,走過預留出來的路,走到窗前,縱身躍下!
可是不對,窗沿上的蠟燭還是完好的。
秦桑走到窗前,被人從窗戶中推下。此時兇手應該還在房間內,他點上蠟燭放於窗沿,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
思及此,燕三白回頭問秋蟬:“秦桑墜樓時,樓裡可有人看見?”
“小月見到了。”秋蟬說,“她是秦姐姐的貼身丫鬟,只是據她說,她進來時也只見到一片衣角罷了,趕過去已來不及了,當時房裡並無他人。”
賈青走過來,沉聲道:“燕大人是否也覺得很怪異?秦桑是背面着地的,應當是被人推下樓,可按照小月姑娘所說,秦姑娘完全是自殺。而這蠟燭,又顯然是後來擺上的。”
這時,一直沉凝不語的李晏忽然轉頭問了一句,“這裡一共有多少根蠟燭?”
燕三白愣了愣,四下看了幾眼,道:“一共一百零八根,這數字可有特別之處?”
“一百零八根……果然不錯。”李晏的眼中忽而閃過一絲光亮,“夢筆生還有一本話本《癡情孽海錄》,其中的女子爲了報復薄情郎,就曾點燃一百零八根蠟燭佈下巫蠱之術,施下詛咒,致使那薄情郎心肺俱裂而死。”
“詛咒?莫非是那血字?!”零丁聽得張大了嘴,這實在是太讓人驚奇了,剛剛賈青也說那李潛被人挖了心臟!
燕三白和賈青都沒看過什麼風月話本,於是都向李晏投去詢問的目光。秋蟬卻是倚門而笑,似乎對這生生死死的渾不在意,“可不是嘛,負心薄倖,其罪當誅;以吾之血 ,取汝之命。嘖嘖,負心漢罷了,殺之便好,何苦要斷送自己的性命?”
聞言,零丁不由打了個寒顫,這女人,心忒狠。
又一陣涼風吹來,吹得屋內的燭影搖了搖,一些蠟燭燃燒過久,早到了頭,便熄滅了。屋內,頓時黑了許多。
零丁瞧着房裡驟然多出來的黑暗,想着那絕情奪命的詛咒,不由往李晏身邊靠了點。
燕三白一直盯着那窗戶,不言不語。
驀地,他動了,輕功走起,足尖在梳妝檯上輕點,只見窗沿上那三根蠟燭的燭光晃了晃,一襲白影便已踏着月色落在淺絳樓對面的屋頂上。
賈青的瞳孔不由緊縮,“蠟燭沒倒!”
李晏探出窗子往下看,燕三白站在比這兒矮得多的屋頂朝他揮了揮手——其實剛剛的問題還有一個可能的解釋,那就是秦桑的輕功很高,就跟燕三白一樣高。
王爺不愧是個閱盡風月話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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