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原本連電也沒有的竹林,現在有了先進的通信設備,數碼超薄純平大屏幕彩電,非常高級的音響……

玉韻先學會使用手機,簡單,馬上撥古琴的電話。

手機接通了,彼此間卻一時無語。

“你還好嗎?”玉韻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古琴不敢回答,害怕玉韻從他的聲音裡瞭解到他的變化,但又不能不回答:“好。”他言不由衷,內心深痛。

“你變了,對嗎?”玉韻的聲音裡滿是悲苦。她全心所愛的一個純潔之人,竟也變了。這世界上還有純潔的東西嗎?

“我依然愛你,只是很痛苦。你的琴本只有五絃,如今已多了兩根弦,變了,變了……你能原諒我嗎?”

“我,不知道……”玉韻感到胸口有什麼東西頂住,難以呼吸,掛斷了電話,整個人沒了魂似的。她呆呆地坐着,美麗的眼睛已沒有昨日的光彩,眼眶含淚,神情悽迷。她就這樣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一動也不動。小古音很擔心媽媽,過去拉她的手。她還是沒反應。小古音拿起竹簫,吹起不久前玉韻教他的曲子。他想,這曲子也許能讓媽媽平靜下來。

玉韻真的傷心了。這麼多年來,她似乎從沒有傷心過。嫁了自己不喜歡的丈夫,爲了錢而受人侮辱,都沒有令她傷心啊。竹林依然是靜,沒有風,沒有鳥鳴聲。沒有聲音,空空蕩蕩的。小古音的簫聲彷彿傳不開,都消失在這空空蕩蕩的天地裡。到了第三天,玉韻也許是累壞了,倒在牀裡睡着了。睡着了就好,她的神態彷彿也平靜了許多。這一覺睡了三天,醒過來的時候顯得那麼虛弱。“水。”她叫了一聲。小古音急忙把水送到牀前。玉韻喝了兩口,覺得身體舒服了些,剛舒了一口氣,卻猛地作嘔,嘔出兩口黑色的血來。原來是淤血。小古音嚇了一跳。玉韻覺得舒服多了,神態又恢復了平靜。她本想帶小古音離開家,到北方的竹林裡去,但到底沒有。

還有一個女人爲古琴而傷心,那便是小筠。古琴也早已洞察了這女人的心思,但自從與劉溪梅有了關係之後,他在這女人面前便故意裝出冷漠的神情。他不想這女人落得和小雨一樣的命運。他對每一個悲傷、寂寞的女人都懷有一顆感傷的心。他願意爲天下所有悲傷的女人擦眼淚,傾聽她們的心聲。劉溪梅其實也是個內心孤獨的女人。這份孤獨化成一種隱藏的眼神,當這眼神與古琴的目光接觸時,竟與古琴內心的孤獨發生共鳴,產生一種想走進對方心裡的慾望。正是這一點令古琴無法抗拒。

劉溪梅平時高興的時候總喜歡提小時候的事。小時候怎麼樣怎麼樣,似乎成了她的口頭禪。小時候的事,有的已不只一次地說過了,然而每一次說起的時候都興致勃勃,還是那麼新鮮。這女人小時侯並不怎麼富裕,日子過得很艱苦。她曾經羨慕地看着別家的孩子的新衣服,曾經爲了一個爛了的蘋果跟小朋友打架,曾經偷過別的孩子的一把小刀。但如今她說起小時候的事,倒覺得快意。喜歡回憶過去的女人,古琴覺得可愛。玉韻則很少說起小時候的事。有的事說過了,也就不再提起。玉韻的童年是什麼樣的呢?她幾乎沒說過。她雖是不說,但會常常懷念嗎?想必是沒有。玉韻總那麼平靜,不喜歡言語,她的童年也許同樣的平靜和孤獨。他古琴呢?似乎也沒有童年。他小時候是個小偷,經常偷別人的東西吃。然而小時侯在他的思維裡似乎並不是童年,而是貧困的沉重。現在想起,都還覺得是那麼的沉重。也許是因爲他今天活得並不輕鬆吧。然而過去已永遠地過去,能活還得活着。

古琴還繼續構想他的婚禮,但懷着悽美的心情,並在構想中預見了未來命運的悲慘結局。既然童年並不美好,而未來亦已註定悲痛,那就留住現在吧。除了玉韻以外,還有個劉溪梅暫時愛着他。作爲男人,這不是值得安慰的事嗎?不求永恆,一瞬間愛如火山爆發,然後冷卻,那也不枉了。在回憶裡,這一瞬間必成爲永恆。如果生活裡有幾個這樣的瞬間,那已稱得上輝煌了。現在,還是跟劉溪梅在牀上。

“你老公不愛你嗎?”

“我不知道。他整天忙着與人談生意,忙裡忙外的,夜裡常常不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搞什麼女人。別看他那老實樣,他的事我可都清楚。難得他回來,卻等不到他說一句貼心的話。”

“你不擔心他知道你這樣嗎?”

“他在外面抱女人我都不管,他有什麼權利管我呢。這世界本來就夠悶了,能開心一刻是一刻,懶得管那些無聊的事。”

“你這樣心裡不覺得對不起他嗎?”

“像這樣緊緊抱住你,我心裡很寧靜,很塌實,這就是我心裡最需要的,我對得起自己的心,其他的都不管了。”

“你抱着其他男人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抱着他們只是爲了瘋狂,而後是失望,得不到想象中的瘋狂,接下來是累,最後是勞累後的鬆弛,而心裡並沒有寧靜與塌實,無可依靠……”